承運殿那厚重的朱漆殿門,在南疆武士略帶幾分不情願的緩慢推動下,終於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沉沉地向內開啟,露出了內殿那深邃而幽暗的真容。殿門開啟的瞬間,一股混合著陳年檀香、朱漆、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金屬器皿特有的冰冷氣息,如同被囚禁的幽魂般撲麵而來,讓殿外等候的每一個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當風影與蘇傾離一前一後,在三名“內侍”的簇擁下踏入殿內時,那兩扇沉重的殿門便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一聲沉悶而悠長的“哐當”巨響,徹底將外界的光明與喧囂隔絕,徒留殿內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與昏暗。
殿內的光線比想象中還要幽暗。隻有高台之上,那尊被華麗的明黃色錦幔覆蓋著的、巨大的“龍紋金匱”周圍,以及大殿四角的長明燈座上,燃著數盞長明燈,豆大的火苗在微弱的氣流中輕輕搖曳,將殿內那些高大粗壯的蟠龍金柱、以及牆壁上模糊不清的祥瑞壁畫,投射出猙獰而扭曲的影子,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無數雙眼睛,在無聲地窺視著這幾個不速之客。
風影的目光如同最銳利的鷹隼,飛快地掃視著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出乎他的意料,這供奉著所謂“鎮國之寶”的承運殿內殿,竟然……空無一人?!除了高台之上那尊被重重錦幔覆蓋、顯得神秘莫測的金匱之外,竟看不到任何一個守衛的蹤影!就連之前在殿外氣焰囂張的南疆武士,也並未跟隨進來!
蘇傾離她微微佝僂著身子,將“魏忠賢”那份卑微而又帶著幾分貪婪的姿態演繹得入木三分,但那雙隱藏在低垂眼簾之下的清亮眼眸,卻在無聲地打量著大殿的每一個細節——地磚的紋路、立柱的材質、空氣中細微的氣味變化……任何一絲異常,都可能成為他們暴露身份或遭遇危險的信號。
那三名隨行的影衛,早已按照蘇傾離事先的周密指示,在進入大殿的瞬間,便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分散開來。一人如同壁虎般,緊貼著高大的蟠龍金柱向上攀援,占據了殿頂橫梁的製高點,居高臨下地監控著整個大殿的動靜;另外兩人則分彆隱匿在兩側華麗的帷幔之後和巨大的香爐屏風之側,手中早已扣緊了淬毒的短刃和袖箭,將所有可能被忽略的死角都納入了他們的監控和攻擊範圍。他們的動作迅捷而無聲,仿佛與這昏暗的大殿徹底融為了一體。
“就是那裡了。”蘇傾離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響起,因為刻意模仿魏忠賢的尖細嗓音,顯得有些怪異。她伸出蘭花指,遙遙指向高台之上那尊被明黃色錦幔覆蓋的龐然大物。
風影沒有立刻行動。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因為即將麵對未知危險而微微有些急促的心跳。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每一步都至關重要,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他緩緩抬起手,對著蘇傾離和那三名“內侍”做了一個極其隱晦的、隻有他們才能看懂的手勢——小心戒備,按計劃行事。
然後,他才邁開沉穩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著那象征著“天命所歸”的高台,緩緩走去。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蘇傾離則緊隨其後,她那刻意佝僂的身軀,將“魏忠賢”的諂媚與恭順演繹得淋漓儘致。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藏在寬大袖袍之下的雙手,早已緊緊握住了幾枚淬了劇毒的銀針,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眸深處,更是閃爍著屬於頂尖獵人獨有的銳利與冷靜!
他沒有立刻去掀開那層錦幔,而是先仔細觀察了一下高台四周的環境。確認沒有明顯的機關陷阱後,他才緩緩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撚起了錦幔的一角……
而蘇傾離,則早已繞到了金匱的另一側。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一寸一寸地掃過金匱的每一個細節。
正如他們之前預料的那般,這尊所謂的“龍紋金匱”,雖然看起來氣勢恢宏,雕刻精美,但其防護措施……卻出乎意料的簡單粗暴!
金匱本身是用上好的紫金打造,箱體之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雙龍戲珠圖案,龍眼處還鑲嵌著兩顆鴿子蛋大小的血紅色寶石,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然而,如此重要的“鎮國之寶”,竟然……沒有設置任何精巧的機關暗鎖,也沒有布置任何詭異的南疆蠱毒禁製!隻是……用數條比嬰兒手臂還要粗的、黑沉沉的精鐵鎖鏈,一圈圈地將金匱的蓋子和箱體死死地纏繞捆綁在一起!鎖鏈的接頭處,則用一把碩大無比的、布滿了鏽跡的青銅巨鎖,牢牢地鎖死!
這種防護方式,簡單,粗暴,卻也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蠻橫與自信!
蘇文宇,他分明就是在用這種方式向天下人宣告——朕的“鎮國之寶”就放在這裡!有本事,你們就來搶!有本事,你們就來破!朕倒要看看,在這重兵環伺的太廟核心,誰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動朕的江山社稷!
這份狂妄自大的背後,是他對自身實力和南疆盟友的絕對自信!也是他……最大的破綻!
蘇傾離緩緩伸出手,探入寬大的袖袍之中,從發髻深處,輕輕取下了那根素銀發簪!
她纖長的手指,靈活地將發簪的末端略作微調,使之變得更為細巧。隨後,她小心翼翼地湊近銅鎖,借著宮燈的微弱光芒,用銀簪的細端探入鎖孔。她的動作極其緩慢而穩定,雙耳則微不可察地顫動,敏銳地捕捉著鎖芯內部細微的簧片撥動聲,憑借著前世解構各種精密鎖具的經驗,以及身為醫者對細微觸感異於常人的敏感,進行著最為細致的判斷和撥弄。每一次輕微的嘗試,都如同外科手術般精準,力道控製到毫厘之間,務求無聲無息。
秦芷則在遠處的陰影中緊張地屏息凝神,她的雙手緊握成拳,心跳得如同擂鼓,生怕蘇傾離那邊的細微聲響會驚動殿外的守衛。而風影,則警惕地護衛在殿門口,那張“蘇文宇”的臉上寫滿冷峻,實則早已將感官提升到極致,時刻提防著任何突發狀況。
“哢嗒。”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一聲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清脆聲響,突兀地在寂靜的殿內響起!
緊接著,便是鎖舌“嗒”地一聲,輕輕彈出的清脆之音!
成了!!!
那把看起來堅不可摧、重逾千斤的青銅巨鎖,竟然……真的被蘇傾離用一根小小的銀發簪,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蘇傾離的額頭上,早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她輕輕放下手中的銀發簪,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了一口濁氣,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光芒。
她緩緩伸出手,握住那冰冷沉重的精鐵鎖鏈,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將其從金匱之上解開。
然後,她與早已走到她身邊的風影對視一眼,兩人同時伸出手,分彆握住了那沉重無比的紫金匱蓋的兩側……
深吸一口氣,兩人同時發力!
“吱——呀——”
一聲沉悶而悠長的、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開啟聲,在寂靜的承運殿內緩緩響起!
金匱的蓋子,被緩緩地向上掀開!
一股混合著書卷的陳舊黴味、名貴木材的淡雅香氣、以及某種特殊的、隻有皇室禦用墨錠才會散發出的奇異墨香,撲麵而來!
金匱的內部,幽深黑暗。
最中央,一個用明黃色綾羅綢緞精心包裹著的、長長的卷軸,赫然平放在那裡!卷軸的兩端,是用上好的紫檀木製成的軸頭,軸頭上還雕刻著精致的龍紋!
這……便是蘇文宇將在明日登基大典之上,向天下萬民宣告他“天命所歸”的、所謂的“先帝遺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