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皇後那雙圓睜的、充滿不甘與驚恐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明黃的帳頂，仿佛在控訴著這深宮之中無儘的罪惡與背叛。金簪上的明珠在昏暗的燭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芒，與她嘴角殘留的黑色血跡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蘇傾離站在鳳榻之前，神情冷靜得近乎冷酷。皇帝的特許如同一把鋒利的解剖刀，賦予了她剖開這層層迷霧、直麵真相的權力，但也讓她成為了無數暗流漩渦的中心。她能感覺到，殿內外無數雙眼睛，或明或暗，或驚或懼，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勞煩各位大人在外殿稍候片刻。”蘇傾離對著麵色凝重的大理寺卿、刑部尚書以及戰戰兢兢的劉院使等人微微頷首，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氣場，“臣女需要絕對的安靜，仔細查驗皇後娘娘生前常用的物品，以及……寢殿內的環境。”
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眼前這個年輕的女醫官，雖然隻是奉旨查驗，但她身上那股臨危不亂、洞悉一切的氣度，卻讓他們這些久經官場的老臣也不敢小覷。他們點了點頭，示意手下將閒雜人等暫時清出內殿，隻留下幾名最核心的仵作和記錄官吏在旁聽候調遣。
太子蕭恒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皇帝的雷霆之怒嚇得魂不附體，此刻也隻能強作鎮定地守在殿外，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這蘇離到底能查出些什麼。
蕭煜則負手立於殿門不遠處，目光深邃地望著內殿的方向，神情莫測。
內殿的門被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和窺探。蘇傾離深吸一口氣，對秦芷和那兩名蕭煜特意指派、絕對可靠的影衛低聲道：“表妹，你負責記錄。兩位大哥，麻煩你們……仔細檢查殿內是否有其他暗道或隱藏的機關。”
“是！”秦芷和影衛立刻應聲。
蘇傾離則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皇後的寢殿之內。這裡是皇後日常起居之處，也是最有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張雕刻著鳳穿牡丹圖案的紫檀木梳妝台上。上麵琳琅滿目地擺放著各種精致的瓶瓶罐罐——瑩潤如玉的瓷瓶裡裝著江南上供的珍珠粉，剔透的琉璃盞中盛著西域進貢的玫瑰凝脂，還有幾個小巧的銀盒，裡麵是各種用於調製熏香的名貴香料，如沉水香、龍涎香、麝香等。
蘇傾離伸出戴著薄蠶絲手套的手指，一一拿起那些瓶罐，先是湊到鼻尖，仔細嗅聞。她的嗅覺經過現代毒理學的係統訓練，又因穿越後那絲神秘“氣感”的強化，早已變得比獵犬還要靈敏，任何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都難以逃過她的感知。
“這瓶‘凝神香’……”蘇傾離拿起一個青玉小瓶，瓶中裝著的是一種淡黃色的香粉，氣味清雅，確有安神之效。但她仔細分辨之下，卻在那清雅的底蘊之中，捕捉到了一絲極其極其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苦澀與甜膩交織的特殊氣味！
這種氣味……與她之前在陸掌櫃送來的蠟丸中聞到的、那種能擾亂心神、甚至致幻的慢性毒素的氣息……何其相似！隻是劑量更加微小，隱藏得更加巧妙！
她不動聲色地將這個發現記在心裡，又拿起旁邊一個盛放著玫瑰凝脂的瑪瑙小盒。凝脂色澤嬌豔，香氣馥鬱。蘇傾離用銀針的鈍頭輕輕挑起一點，放在指尖細細撚開，仔細觀察其質地和光澤。
“這玫瑰凝脂中，似乎……摻雜了極微量的‘紅信石’粉末？”蘇傾離的眉頭微微蹙起。“紅信石”即砒霜，劇毒之物。雖然這點劑量不足以立刻致命，但若是長期、微量地通過皮膚接觸吸收，日積月累之下，便會損害臟腑，導致氣血虧敗，容顏早衰……甚至，在某些特定情況下，會放大其他毒素的毒性！
一件件，一樁樁……看似華美精致的日常用品，在蘇傾離專業的審視之下，都或多或少地顯露出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問題”！這些東西單獨來看，或許都隻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手腳，但若是長期、多種疊加地作用於一人之身……其後果，不堪設想！
秦芷在一旁記錄著，越記越是心驚肉跳！這坤寧宮，哪裡是什麼母儀天下的鳳儀之所！分明就是一個精心布置的、無聲無息的……毒殺陷阱！皇後……竟然常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
“表姐，難道……皇後她自己，對此毫無察覺嗎？”秦芷忍不住低聲問道。
蘇傾離搖了搖頭，眼神凝重：“這些手段都極其隱蔽，劑量也控製得非常精準。若非精通藥理毒理之人，根本難以察覺。而且……”她頓了頓，聲音更低，“有些東西，甚至可能是以‘養顏’、‘安神’的名義，被她身邊最信任的人……‘無意’中推薦使用的。”
最信任的人……秦芷的心猛地一沉，想到了那個被生擒的崔嬤嬤，以及……可能還隱藏在暗處的、更深的內鬼！
蘇傾離沒有再多說，她的目光，已經緩緩移向了寢殿角落裡，那個早已蒙上了一層薄薄灰塵的、製作極其精美的金絲鳥籠。鳥籠裡空空如也，隻有幾根散落的羽毛和一些乾涸的鳥糞。
白姑姑曾提及，母親留下的線索指向“鳥”。而之前在坤寧宮“試探”時，皇後對“金雀茶杯”的異常反應，也讓她對與“鳥”相關的事物格外留意。
“這鳥籠……”蘇傾離緩步走了過去，仔細打量著，“似乎……是養過金絲雀的？”
“回蘇醫官，”旁邊一名一直低眉順眼、負責協助的坤寧宮老宮女（經過影衛初步篩選，暫無明顯疑點）連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是的。這是陛下早年賞賜給娘娘的一對西域金絲雀，娘娘很是喜愛。隻是……不知為何，約莫半年前，那對金絲雀便相繼……去了。”
“哦？是如何去了？可曾請太醫看過？”蘇傾離狀似無意地問道。
“回醫官，當時也請了太醫院的幾位大人來看過。都說是……水土不服，加之金絲雀本就嬌貴，難以養活。娘娘為此還傷心了好一陣子呢。”老宮女回答道。
水土不服？蘇傾離心中冷笑。金絲雀若真是如此嬌貴，又豈會被作為貢品千裡迢迢送到宮中？
她的目光落在鳥籠底部的托盤上。托盤上積了一些灰塵和乾涸的鳥糞。她伸出手，用銀針小心翼翼地從那些鳥糞中，刮取了一些極細微的、顏色略顯異常的灰白色粉末。
她將粉末放在一張乾淨的白紙上，又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琉璃瓶，裡麵裝著的是一種無色透明的特殊藥液——這是她根據母親手劄中記載的一種能與“七絕散”引子發生顯色反應的古方，用數種珍稀草藥的汁液提煉而成。
她用銀針的另一端，蘸取了極其微量的藥液，然後……輕輕滴在了那撮灰白色的粉末之上。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那無色透明的藥液一接觸到粉末，那撮原本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粉末，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變成了一種極其妖異的、淡淡的紫黑色！
雖然顏色很淺，但與周圍白色的紙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是……？”秦芷忍不住失聲驚呼！
蘇傾離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紫黑色！母親的手劄中明確記載，“七絕散”的幾種關鍵引子，在接觸到這種特製的“顯毒液”後，便會呈現出不同程度的紫黑色反應！顏色越深，代表引子的毒性越強，或者濃度越高！
這鳥糞中的粉末……竟然真的是“七絕散”的引子！
而且，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這粉末中蘊含的那股陰冷邪氣，與皇帝體內、與母親手劄中描述的、甚至……與皇後遺體上殘留的那絲氣息……同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金絲雀！以金絲雀的糞便作為媒介，將“七絕散”的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其中！皇後每日與金絲雀為伴，近距離接觸，天長日久之下，自然會在不知不覺中吸入或接觸到這些致命的毒素！
而這種下毒方式，隱蔽到了極點！誰會去懷疑一對活潑可愛的金絲雀，竟然會是……殺人於無形的凶器？！
好一個惡毒的計謀！好一個深沉的算計！
是誰？到底是誰？能想出如此歹毒、如此匪夷所思的下毒之法？並且……能在皇後的寢宮之中，長年累月地進行，而不被任何人察覺？
這個人……必然對皇後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必然擁有極高的權限！也必然……心機深沉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蘇傾離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她似乎……已經觸摸到了那個隱藏在最深處、最黑暗的……真相的一角！
但，還不夠！這還隻是引子！“七絕散”真正的本源，以及……那個最終的下毒者，還需要……更直接的證據！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了鳳榻之上，那具早已冰冷的、死不瞑目的……皇後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