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陽府到玉京城,足有千裡之遙,倘若百騎上路,晝夜兼程之下,數日可達。
大軍開拔又不相同,需要提前準備好糧草,今天入夜之前,前往各地驛站送信的士卒和運糧的前鋒就要出發。
寅時剛過,營寨內就開始埋鍋造飯,兩隊斥候出營,前去探路。
卯時天色微微方明,飛漁軍就開始拔營,分為前中後三軍。
前軍與斥候隊互相通信,中軍負責押運輜重車馬,後軍則是殿後之用。
整整一萬五千士卒浩浩蕩蕩的從寧陽府出發,前往玉京城。
為何是一萬五千人?
因為蘇文從叛軍中挑選出五千精壯,塞到飛漁軍中,擔任輜重部隊。
大多是些莊稼人,空有力氣,對於戰陣衝鋒卻極不擅長,而且和沉魚州的士卒不同。
他們對於蘇文並沒有多少感情。
倘若將他們放進主戰軍中,平時抗不出問題,一旦到了絕境亦或者生死大戰。
這五千人很可能會營嘯,甚至臨陣脫逃,莫說跟著衝擊敵陣,搞不好會反過來衝擊飛漁軍。
反正他們有力氣,在鄉中也都是做的農活,正好用來趕馬駕車,搬運糧草軍械這等後勤輜重活。
一萬五千士卒拔營趕路,黑壓壓的人影一眼看不到頭。
整個官道都是車馬騎兵。
濃濃的煞氣讓周遭山林內的飛禽走獸噤聲,連半點的動靜都不敢發出。
強如虎豹豺狼這等猛獸也都蟄伏起來。
中軍陣內,馬車前後都是精銳鐵騎,馬背上一個個沉魚州的漢子提著鋼槍,腰間佩刀,將背打的筆直,四處打量周圍的山野,嚴加戒備。
朝輝刺破晨曦的霧氣,瀲灩的日光呈現出金色的光暈,極為刺眼。
涼風幽幽
馬車內
蘇文掀起簾子看了眼天色,輕聲道:“老天爺還算作美,沒有下雨。”
身為他的貼身侍女,照晚霜自然也在這輛馬車中。
她並沒有搭話,盤膝而坐,聚精會神的吐納修行,凝霜劍橫放於膝蓋之上,兩手平搭劍身,隨著吐納呼吸,劍中蘊含的寒氣緩緩進入體內,和自身的內力做周天循環。
至於姚太監,則是在另一輛馬車中。
白天行軍趕路,入夜安營紮寨歇息,這番不緊不慢的態度讓姚太監極為惱火。
數次催促加快行軍速度都被他找借口糊弄過去。
緊趕慢趕,終於在半個月之後,帶領飛漁軍踏入京州道境內。
長生帝君給飛漁軍安排的駐紮地在玉京城外的驪山大營旁邊。
估計還是想用驪山大營內駐紮的兩萬飛龍軍來監視飛漁軍。
對於任何一位帝王來說,兵權都是最為忌諱的東西。
哪怕他不得不暫時將兵權分出去
蘇文帶著飛漁軍入住驪山偏營,徹底改變玉京城的兵力平衡。
殿前三衛中的羽林衛是天子親兵,驍果衛掌握在勳貴手中,神武衛則在蘇文麾下。
五千神武衛,再加上一萬飛漁軍,這還沒算上那五千押運輜重糧草的青壯都有一萬五千披甲士。
蘇文和長生帝君的兵力完全碾壓勳貴手中的兵力。
至於為何陛下不從其他地方調兵前來衛戍京城,大抵他也清楚。
天下的兵馬,大多都掌握在世家勳貴的手裡,哪怕不是明麵上的掌握,也已經在暗地裡被滲透。
倘若調來的軍隊裡有勳貴的影子,等同於作繭自縛。
相比之下,那位皇帝更加願意相信蘇文從沉魚州募集的飛漁軍。
因為沉魚州是蘇文的老巢,是天下最不可能被勳貴世家滲透的地方。
蘇文回京
誰最高興?
莫過於相黨
先前蘇文待在沉魚州,相黨的官員都極為低調,畢竟那段時間,朝堂上勳貴世家,皇帝的護擁各顯神通,你來我往,互相攻伐。
你站大皇子,我站二皇子,他支持三皇子。
當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蘇文這位主心骨不在,相黨很識趣的沒有摻和進去,免得被各方勢力圍攻。
現如今蘇文歸來
沉寂了許久的相黨立馬開始冒頭,上百號官員浩浩蕩蕩的聚集在南門口,迎接蘇文的馬車。
“恭迎相爺回京。”
馬車一到,這些官員齊齊躬身執禮,倘若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到的是某位王爺。
郭嘯這位原本的護衛統領和其他武士都留在驪山偏營中操練大軍。
因此由樊虎這位神武衛大將軍帶著數百甲士前去驪山將蘇文的車架接回來。
大纛迎風招展,發出呼呼嘯聲,清一色的黑甲黑馬,長槍如林。
這等排場,實在是不小。
就連東門都被神武衛戒嚴,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達官顯貴,哪怕是那些國公王爺都得避開。
這就是蘇文的威風。
正月過去,玉京城的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馬車停下,蘇文掀起簾子,探出頭來朝那些迎接自己的官員道:“都回去吧。”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玉京城的相黨官員個個激動不已,終於可以揚眉吐氣。
看那些個皇子勳貴,誰還敢仰著鼻子看自己。
入城之後,姚公公去長生宮向陛下複命,而蘇文則徑直回位於長樂坊的蘇宅。
原本喧囂的玉京城,在這一刻,突然之間安靜下來。
不管是朱雀門外的王宮貴胄還是西市坊的酒肆青樓,都陷入詭異的寂靜。
就連那些平日裡囂張跋扈的世家子都老實了許多。
而這一切
都是因為那位權傾朝野的宰相回來了。
“相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蘇府內
計幽將厚厚的卷宗遞過來,露出如釋重負之色。
這段時間,獨自坐鎮玉京城,他的日子並不好過,要看好相黨。
還要防備勳貴世家和長生宮那位老人,更要為後續的謀劃做準備。
最重要的是他隻是相府的主簿,說話遠沒有蘇文的分量重。
也就是計幽的能力足夠強,否則還真沒辦法穩住局麵。
“瞧把我們的計大主簿愁的。”
蘇文調侃:“這才一個多月,腦袋就長白頭發了。”
“能不愁嘛。”
樊虎自升任神武衛大將軍之後,在相黨中的地位節節攀升,自然也有落座的資格。
樊虎苦笑:“這段日子,朝堂熱鬨的很,皇子鬥法,勳貴世家掐架。”
“咱們的人也有一些牽連進去,幸虧計主簿處置果斷,才沒有遭受大的損失。”
“好在都過去了,現在相爺回京,他們也蹦躂不起來了。”
樊虎長舒一口氣。
“神武衛控製的如何?”
蘇文看向他。
“明麵上的都清除了,暗地裡的也都大致摸清楚。”
神武衛身為殿前三衛,其中勢力錯綜複雜,很多表麵上看起來和各方都沒有聯係的人,深挖下去,很可能背後就有某一方勢力的影子。
想要將他們的底細查清楚,單靠樊虎是做不到的,裡麵少不了計幽的幫助。
神武衛
飛漁軍
以及暗地裡的三千黑甲軍,就是蘇文手裡全部的兵力。
想要在玉京城活下來,每一步都必須走的格外的小心。
古往今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例子比比皆是。
“最近玉京城不平靜,巡邏的時候多注意些。”
蘇文淡淡道:“若是有誰不尊律法,儘可處置,誰若是不服,讓他來找本相。”
“有相爺這句話,屬下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去做了。”
樊虎大喜。
“嗯。”
“下去歇息吧。”
“屬下告退。”
偌大的內堂中,隻剩下三人。
照晚霜懷中抱劍,站在他的身後閉目養神。
“佛門和道門有什麼動作沒有?”
蘇文看向計幽。
“一切都不出相爺的預料。”
計幽捋著胡須,笑道:“原本為陛下續命的欽天監四司主去紫山觀了。”
“前兩日,佛門大舉入京,菩提寺,禪心院,羅漢宗,枯竹殿各自出一尊大宗師,已經入住長生殿為陛下護法。”
“我估摸著,突破的契機就在最近。”
“否則陛下不可能這般急躁的讓相爺帶兵回京。”
“肯定是得到風聲。”
身為大周國教的道門,卻與當今大周天子走到了對立麵,已經不是貌合神離那麼簡單。
而是都想要對方死。
蘇文:“道門支持誰?”
“不知道。”
計幽搖頭:“我猜測道門應該不會參與皇位的爭奪,他們隻想要陛下死。”
“以十二國公為首的勳貴世家也並非鐵板一塊,各自都有支持的皇子。”
十二國公府,隨大周立國至今,各有興衰,其中實力最強的當屬秦國公秦洪,魏國公魏文通,尉遲國公尉遲烽和沐國公沐天昌。
除開這四尊國公府外,剩餘的八個國公府大多隻有個名頭。
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世家就是世家
哪怕此朝不興,也有許多不顯於明處的勢力,盤根錯節,難以深挖。
“估摸著明日早朝的時候,群臣就會發難,逼迫陛下立太子。”
“陛下躲在長生殿閉關,所以他們會將矛頭指向相爺,要早做準備。”
“你隻是宰相,誰當太子又不是你能決定的。”
照晚霜悠悠道:“大可不必理會。”
“如今城外有一萬飛漁軍,城內有神武衛,莫非他們還敢動刀子威逼不成?”
她的話極為透徹。
兵權就是一切
有兵說話才有用。
不巧的是蘇文現在就有兵權在手。
“不錯不錯。”
“現在變聰明了。”
蘇文拍手稱讚。
照晚霜輕哼一聲,繼續閉目養神。
果不其然
第二日早朝,等蘇文入殿的時候,禮部尚書率先發難。
“相爺,姚公公,陛下已經有大半月不曾上朝,究竟是何緣故?”
“我等要事要恭請陛下聖裁。”
秦洪緊跟著說道。
“沒錯。”
“我等有大事要奏請陛下決斷。”
跟著附和的六部官員越來越多,就連大理寺卿都參與進來。
偌大的朝堂,唯有相黨官員一言不發。
“夠了。”
姚太監沉著臉:“陛下有口諭,朝中大小事,皆由蘇相爺決斷,無須驚擾陛下。”
眾人將目光看向蘇文,後者裝耳不聞,自顧自的閉目養神。
“哼。”
秦洪冷哼:“今日我們要商量的事,蘇相做不了決斷,非得要陛下親自聖裁方可。”
眼看著群臣愈發的躁動,姚公公臉色微白,急忙朝蘇文投去求救的眼神。
倘若陛下臨朝,內監司自然風光無限,可眼下老皇帝躲在長生殿不出來。
雙方快要撕破臉,秦洪自然不屑於給姚太監麵子。
“鬨夠了沒有?”
蘇文睜開眼睛,輕飄飄的說道。
原本聒噪如菜市場的早朝殿頓時鴉雀無聲。
不管是勳貴世家,還是六部官員,通通閉上嘴巴。
“一個個的都想做什麼?”
“要逼宮嗎?”
三言兩語就把天大的帽子給群臣扣上,先前還叫囂的百官,一個個臉色煞白。
“禁軍何在?”
“刷刷刷”
早朝殿外的禁軍士卒聽到聲音,快步進殿,分列左右兩排,站到文武百官身後,腰間挎刀,臉上戴著青銅麵具,隻漏出兩個眼窟窿。
許多官員的額頭直接冒出豆大的汗珠,兩腿顫顫,連玉圭都快要握不住。
“蘇相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秦洪看了眼這些禁軍士卒,臉色一沉,雖然開口質問,但語氣已然若了不止一籌。
“沒什麼意思。”
蘇文淡淡的瞥了秦洪一眼,隨口道:“這裡是早朝殿,你們是大周的官員。”
“食君之祿,忠軍之事。”
“可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
“哪裡還有一點臣子的樣子。”
“吵吵鬨鬨,連陛下的口諭都不遵守。”
“想做什麼?”
“造反嗎?”
蘇文的聲音不大,卻讓殿中所有人噤若寒蟬。
“蘇相,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立馬有人出來打圓場,禮部的張侍郎臉上堆笑:“還請相爺不要多心。”
“隻是咱們今日要奏請陛下的事情實在太大,關乎大周國本,不得不如此。”
“不就是想立太子嗎?”
蘇文接下來的話讓旁邊的幾個皇子臉色微變。
但他們也都看向這位蘇相,想要看看他對於此事的態度。
“彆以為心裡的那點小九九藏得深。”
蘇文挑眉:“不止本相清楚,陛下也清楚得很。”
“說吧,你們都想讓誰做太子?”
這般開門見山的問法,反而讓群臣難以捉摸,一時之間,竟沒有人站出來舉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