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米玥同誌,恭喜你,你現在已經和周毅同誌是革命伴侶了。”
工作人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米玥猛地抬起頭,她正站在七十年代的婚姻登記處,身上穿著那件熟悉的紅色格子襯衫,工作人員手中是一張嶄新的結婚證明遞過來,她沒有接。
這不是夢。
低頭看著自己光滑細膩的雙手,沒有常年勞作留下的老繭,沒有洗衣做飯留下的疤痕。
記憶逐漸清晰,她重生了。回到了1977年,她二十歲那年,和周毅領證結婚的那一天。
“謝謝同誌。米玥,你怎麼了?”一雙大手將工作人員手中的結婚證明接了過來,關切的聲音,低沉淳厚。
陳米玥轉頭,對上了正直英俊的一張臉。
周毅,她的丈夫。或者說,隻是領了結婚證的丈夫,他穿著筆挺的軍裝,矗立在她眼前。陳米玥看著她,像是穿透時空的結界。
前世,這個男人在領證當天就接到緊急任務離開,再也沒有回來。她成了烈士遺孀。
“我沒事。”她勉強給了他百感交集的笑容。
這個大他十歲的男人,不懼她敏感的身份,毅然決然給她婚姻,保她周全,可他們在此之前,連一個完整的擁抱都不曾有過。
周毅似乎想說什麼,卻在這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告營長,緊急任務。城外十裡山林發現敵情,團長命偵察營立即清剿。”一個年輕士兵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和前世如出一轍。
三個小時之後,她收到他犧牲的消息。在戰鬥中,周毅中了一槍,和敵方頭目一起墜入山崖,河水湍急,連屍首都沒找到……
此刻,周毅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他轉向陳米玥,眼中滿是歉意:“米玥,我要去執行任務,你隻能自己回去了。”
“可以不去嗎?”她的這句話跨越了五十年。
周毅稍顯驚訝。
“你一定是要去的。軍令如山,對嗎?”
周毅頷首:“對,軍令如山。”
看來他的命運,即便她重生都難改變。
周毅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塞到她手裡:“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還有大院家中鑰匙。地址在裡麵。三個弟妹你還沒見過呢,往後還要麻煩你關照他們。
要是我在晚飯前趕回來,我來做飯,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婚禮的事情,等我回來再商量。你想要的我都會儘量滿足你。”
周毅衝她笑得溫柔匆匆地交代了幾句,不成想成了遺言。
陳米玥心頭一顫,在他轉身的刹那,忍不住開口:“等一下。我……可以跟你握個手嗎?”
周毅腳步一頓,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她伸出的手上。他緩緩伸手,寬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指尖,掌心溫熱而粗糙,帶著常年握槍的薄繭。兩人的手短暫交握,卻仿佛有千言萬語在其中流淌。
陳米玥凝視著他,又說了一句前世她沒說過的話:“危險,小心……不要站在懸崖邊。”
這句話讓周毅神情微變。他定定地看著她,比前世多停留了五秒。最終,他鄭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大步離去。
軍靴踏在地板上,每一步都鏗鏘有力,像是踏在人心上,直至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走廊儘頭。
她能領悟到她話中的意思嗎?
信封在她手中沉甸甸的,她知道裡麵除了錢和鑰匙,還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三個名字:周家岩、周子駿、周燕妮。
前世,這三個名字幾乎耗儘了她的一生。
走出婚姻登記處,八月的陽光又熱又刺眼。她往大院的方向走,腦海中閃過前世的片段。
周毅說過,他的父母早逝,三個弟妹是他帶大的。
周家岩:周家老二,比她還大兩歲。恢複高考後考上名校,是她引以為傲的“弟弟”。大學畢業後下海經商,之後成了商界大佬。但他南下之後就不再見她,隻是每年給她的卡裡存些錢。讓他自己的良心能安些。
而周燕妮是個漂亮女孩,好不容易考進文工團,卻不聽她極力勸阻和一個猛烈追求她的紈絝子弟結了婚。結果婚後丈夫不僅家暴還賭博,敗光家產,最終她一時想不開自殺了。
周子駿,她最操心的叛逆少年,最後竟成了首長,到頭來也是不再見麵,隻見錢。
陳米玥苦笑。那時的她認為他們就是她的責任,她不能辜負周毅的囑托。
她想用真心換真心,以為付出就會有回報。她用小小的肩膀獨自扛起了一個家。
她不接受娘家的幫助,因父母要求她離開這個家。她靠自己省吃儉用供周家岩讀大學,熬夜給朱燕妮縫製文工團考試用的舞裙,低聲下氣求部隊看在周毅的麵上,收留打傷人被學校開除的周子駿……
換來的是什麼?是周家岩周家駿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是她克死周毅的觀念;
是周燕妮葬禮上的心碎;
是功成名就的周子駿麵對媒體時說:“我這輩子最感謝的人是我已故的哥哥。”對她隻字未提。
到頭來,守寡一輩子,換來一場空空!
走在熟悉的大院兒,一家一戶,是沒搬遷前的樣子,搭建在記憶裡的原景重現。
“你是哪家的,看著麵生啊。”
身後傳來一句問話,陳米玥回頭,對上一張胖胖的女人的臉,這是王參謀的媳婦劉桂芳。東家長西家短的百事通。
“我是周毅的妻子,我叫陳米玥。”她淡淡地道。
“哦!是那個走資派……陳首長的女兒。”劉桂芳一時嘴快,又連忙收了:“你父母還在改造吧?看著細皮嫩肉的,長得水靈,一看就是和咱們這些個粗人不一樣呢。可彆見怪俺嘴不把門哈!俺叫劉桂芳,是王參謀家的。你可以叫俺桂芳姐。”
陳米玥沒給她好臉色:“桂芳姐的嘴是太不把門了些!”
劉桂芳拍了拍圍裙有些尷尬:“那俺做飯去了。回聊哈!”
劉桂芳扭著大腚走遠。
不知不覺,陳米玥已經站在了周家門前。推開院門,院子裡還有幾件衣服掛在晾衣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