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二高中31寢室。
在這裡住的原本都是清一色的農家學子,但今天,多了一個離家出走的李陽。
早晨6點,寢室裡的學生們陸陸續續都起來了,而最早起來的永遠是鄭浩,他每天永遠是在鬨鈴響的時候就翻身起床,用5分鐘整理好床鋪,5分鐘洗刷,然後無論天寒天暖,都要用冷水浸透的毛巾擦一遍臉。
等冰冷的毛巾把臉擦乾淨,鄭浩就已經完全清醒了,這時候,他就會把已經翻爛的英語書拿出來,默認一會單詞,這年頭大部分地方高考還沒聽力,隻要能認出來就算過關,所以大都是啞巴英語。
高中三年,隻要在學校,鄭浩一直保持同樣的作息,每天十點睡覺,每天六點起床,從不懈怠。
直到這個時候,同一寢室的學生們這才紛紛起床,開始打著哈欠穿衣洗漱,整個寢室也開始熱鬨起來。
睡得迷迷糊糊的李陽這時候再不情願,也不得不被迫睜開了眼睛,他痛苦地問道:“現在幾點?”
正在背單詞的鄭浩瞥了一眼鬨鐘,回了一句:“六點半。”
已經撐起半邊身子的李陽一下子又癱了回去:“我的老天爺啊!你們這麼早就起來乾毛啊!八點才上課啊!”
這是一個沒有補習和強製性早晚自習的年代,老師們還不會逼著學生們拚命,日常學習全靠自覺,像李陽這種常年倒數的,自然是習慣了賴床賴到最後一秒。
滿屋子讀書的學生們都笑了起來,一個矮個的學生直接就翻了個白眼:“沒法子,我們可沒後路!”
李陽一下就聽明白了,不好意思地翻身下床,笑眯眯的說道:“我去給大夥打熱水去~”
矮個的學生抬頭看看李陽,臉色有點發紅,不好意思的說了句謝謝。
後世的人們很難想象這個年代農民的艱難,這個艱難不僅僅是生活的困苦,更多的是沒有希望。
生活的困苦對於農民來說並不算什麼,畢竟這年頭大家已經逐步能哄飽自己的肚皮了,這對於經曆過更艱難歲月的農民來說,就已經是足夠好的日子了。
但農民們沒有希望。
城裡的工廠效益不好,原有的工人都養不活,已經很多年沒下鄉招工了,農民的孩子若是不想一輩子種地,就隻剩下兩條路:當兵和上學。
這個寢室裡的學生們若是考不上大學,就不可能拿到城市戶口,隻能回家種地,他們大多數人下一次進城,還要再等一二十年,等城市裡有足夠多工作崗位後,他們才有機會用另一個身份進城:農民工。
隻有極少數的農民會賺夠足夠的資本,在城市留下來,大多數的他們,都隻是城市的過客。
李陽很快就打來一壺開水,把水壺放到桌子上後,他這才打著哈欠說道:“這時候老班應該也來了,我去找他去。”
昨天晚上已經和李陽談過的鄭浩自然知道對方想做什麼,他放下書走到李陽身邊,壓低聲音說道:“要不還是把高中上完吧?實在不行,考試的時候看看咱們能不能分到一個考場,能拿個畢業證總是有好處。”
肯定分不到的,而且也沒啥必要。
李陽搖搖頭,笑著說道:“算了,我真不是學習這塊料,做生意我倒是還有點心得,還是做我最擅長的吧。”
說完這話,也不等鄭浩再勸,李陽就出了門。
這時候已經快七點了,學校的食堂正在準備開門,熱氣騰騰的稀飯和饅頭已經開始上桌,今天的早上的菜是鹹菜,幾個打飯的食堂阿姨正在一塊嘀咕討論,奇怪為什麼昨天晚上的鹹菜怎麼剩下這麼多。
這不廢話嘛~
食堂的鹹菜比李陽昨天送進來的貴,還全是硬邦邦的老鹹菜根,誰吃啊!
就食堂把昨天剩下鹹菜原封不動拿出來賣的架勢,以後有的你們剩!
罪魁禍首的李陽縮頭縮腦地買了倆饅頭,打了碗稀飯,隨便對付了一頓,吃飽後馬上起身就去找班主任。
高三1班的辦公室在辦公樓三樓,李陽打開辦公室的門,正看見周岩在給杯子倒茶。
趁著辦公室裡就周岩一個人,李陽直接就把自己的來意說明白了,其實也就是一句話:以後李陽準備把精力放在做買賣上,反正學習也就這樣了。
周岩靜靜地聽著李陽說話,然後點點頭同意了:“我會給老師們說一下的,以後就不管你上課了,不過最後的畢業考試你還是來試試吧,萬一要是考過了呢?”
李陽萬萬沒想到,周岩答應得這麼爽快,一下子就愣住了。
周岩看出了李陽的驚訝,笑了笑:“就你幾門科目加起來還不夠一百分的水平,上不上課都差不多,你能想到以後畢業的出路,去做點小買賣也沒什麼不好。”
“隻要你不是為了跑出去胡混,而是為自己的未來認真考慮後所做出的決定,老師都讚成。”
李陽看著這個早上七點就來辦公室備課的老師,認認真真地說了一句:“謝謝老師~”
周岩揮揮手,示意李陽離開,卻發現李陽站在那裡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就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李陽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道:“周老師,我看報紙上說,喝酒不是什麼好事,咱以後能不能少喝一點?”
李陽覺得周岩這老師還是不錯的,記得他還偷偷給過鄭浩糧票,實在不想看到對方在二十年後死得那麼……不對勁……
周岩一愣,立刻把袖子舉到自己鼻子邊,使勁嗅了嗅,發現沒有酒味,這才鬆了口氣,笑著說道:“好好好~以後我會留意的~”
明顯感覺到了周老師在敷衍自己,李陽忍不住就急了:“老師,是真的,我看過報紙上說酗酒的壞處,很多人都……”
周岩看著李陽神色激動地站在那裡勸自己,感受到了學生的焦急和好意,表情變得柔和了起來,他出聲打斷了學生話:“我知道,會高血壓,會心臟病,會腦梗,會比正常人早死幾十年。”
“我以前教過生物和化學,酒精對人有什麼影響我很清楚。”
周岩歎了口氣,繼續對著楞掉的李陽說道:“我……我之所以同意你的要求,還有一個原因是你正年輕,年輕到可以無所謂地犯錯,年輕到闖蕩的時候不需要擔心父母,年輕到創業時不用擔心妻兒。”
“你這個歲數,即便是犯錯也是沒關係的,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去糾正錯誤。”
周岩看著李陽,就像在看很久以前的自己:“所以去闖蕩吧,不要等到身上全是卸不掉的責任時,才想著出去浪,那個時候已經晚了。”
周岩的表情暗淡了下來,他從懷裡掏出一包煙,那是一包最便宜的邙山,他攤攤手,示意李陽出去。
李陽默默地出去了,若是他真的隻有十九歲,可能覺得周老師說的這些話莫名其妙,什麼都沒回答,但現在的他已經可以理解這些話中的意思,並聯想到了很多。
據說周老師以前在駐京部隊,他在六七十年代是有機會留部隊的,隻是那個時候他父病子幼,最後不得不選擇複員回縣城。
周老師肯定是不甘心在這個縣城呆一輩子的吧……
李陽忽然就不怎麼想勸周老師戒酒了。
站在辦公室外麵,李陽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隻有老過一次的人,才知道最寶貴的是年輕。
年輕的的好處就在於,無論你想做什麼,都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