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中途下船寫信寄信,在等待下一趟客船的緣故耽誤了一天,她們本該四天就到達目的地的。
三人在客船上將就了五天,終於在暮色四合時踏入寧州城。
雖然原主在寧州城待了將近十年,可任她怎麼搜刮腦海中的記憶殘片,也隻有那方小院子的景象。所以,這趟寧州之旅,其實算得上是她第一次到寧州。
踏入城內,謝瑉微微一怔。
原以為曆經謝家倒台會落魄不堪的寧州,竟意外繁華。
街道兩旁商鋪林立,綢緞莊的綾羅琳琅滿目,酒樓的酒旗隨風招展,糕點鋪飄出的甜香混著香料店的辛香,交織成濃鬱的市井氣息。
暮色之中,酒樓的燈籠次第亮起,將整座寧州城都染成了暖黃。
相較於北境夜晚的寂靜,寧州則要熱鬨許多。
暮色之中,街上依然可見不少攤販叫賣,行人也絲毫沒有歸家的意思。
“沒想到這寧州……還挺繁華的。”
謝瑉小聲嘟囔著,一旁的趙蘅芷見她這幅樣子,不禁抿唇笑道:“寧州雖然繁華,但是比起京城還是差遠了。等日後爹爹調任回了京城,謝公子便跟著我們一道去京城罷!我跟你說,京城裡麵可好玩啦,有……”
她話未說完,便被胡烈猛地拽到一邊。
“小心!”
一輛裝飾著暗紋的馬車擦著她衣角疾馳而過。
趙蘅芷反應過來的時候,心臟不由得普通狂跳,又氣又惱地對著揚長而去的馬車大聲交道:“沒長眼睛嗎?差點撞到本小姐了!”
車廂簾幕掀起的刹那,一個戴著碧玉扳指的手伸出窗外,向著三人的方向扔了個小布包。
“抱歉。”
一道低沉的男聲從車廂內傳來,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
那小布包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穩穩落在謝瑉腳邊,散開的布料間露出幾兩碎銀。
“真是狗眼看人低!差點出人命了就打算拿這麼點銀子打發我們嗎?”
趙蘅芷惡狠狠地想要上前理論,卻見那人似乎吩咐了些什麼,馬夫揚起馬鞭,馬車快速駛離了那裡。
馬車駛過揚起的灰塵裡,謝瑉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鬆香。
“真是太過分了!”趙蘅芷還在氣頭上:“若是下次再遇到這個人,本小姐定不會繞過他!”
經過這一出事故,三人也沒了四處閒逛的心情,便拖著疲憊的身軀,尋了一家名為“來悅樓”的酒樓準備暫時住下。
來悅樓生意極好,他們坐在大堂吃晚飯的時候,便聽著喧鬨聲一陣一陣撲麵而來。
“聽說了嗎?李家旁支刺殺宸朔王未遂,被陛下當朝斬首了!”
鄰桌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突然大聲說道,話語間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他的話淹沒在眾人歡樂的交談聲和碰杯聲中,卻吸引了謝瑉的注意。
“哼,砍幾個旁支算什麼?”另一個精瘦的漢子嗤笑一聲,“李家私底下販賣私鹽,賺得盆滿缽滿,陛下也就輕飄飄警告兩句。依我看,這昭寧朝,李家才是真正的主子,天子都得忌憚三分!”
“話可不能這麼說,”同桌的壯漢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陛下那是故意的!誰不知道宸朔王獨受先帝偏愛,陛下指不定就盼著他們狗咬狗,自己好坐收漁利呢!”
謝瑉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目光下意識看向胡烈和趙蘅芷。
兩人皆麵色凝重,默默低頭吃飯,一言不發。
那幾人不過閒談,聊完這些便很快又換了其他話題,謝瑉聽著沒勁,便不再去關注他們。
她湊近胡烈,小聲問道:“他們這樣大庭廣眾議論皇室和李家,就不怕掉腦袋嗎?”
胡烈放下筷子,灌了口酒,橫肉叢生的臉上露出一絲餮足。
“寧州以前是謝家的地盤,謝家倒了後,這兒就成了三不管地帶。”
“陛下派來的官員,沒一個能待長久的。從正四品的知州,到正七品的知縣,還有從八品的典史、正九品的主簿……不過短短的半個多月,這些官員已經死了五六人了。”
“他們全部都死得不明不白,弄得上麵的官差人心惶惶。那群官差不得先顧著自己的性命嗎?哪還有時間去管彆人,這些人說話自然就沒了顧忌。”
謝瑉倒是沒想到寧州居然是這樣的情況。
鄴城一發生殺人案,死的便全是平民。這寧州的殺人案,居然逮著上麵的官員薅,難怪此地明明剛發生了大事卻是一副絲毫不受影響的樣子。
胡烈這話卻把趙蘅芷給說怕了,她爹如今便是這樣的小官,一代入自己的父親她便覺得格外難受。
她放下筷子,有些惶恐的看向謝瑉:“謝公子,我們什麼時候去表舅那裡?你不是說來寧州是去表舅那裡學醫的嗎?我總覺得在外麵待著終究還是不安全。”
謝瑉哪裡來的什麼表舅,那不過是當時胡謅的說辭罷了。
於是她輕歎一聲,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我和表舅已經很多年沒見了,連他長什麼樣子都快記不清了,恐怕得慢慢找。”
她頓了頓,安撫道:“不過既然到了寧州,總歸能尋到些線索。”
趙蘅芷想了想,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便問道:“明日我同你一道去找,你可還記得表舅有什麼特征嗎?”
她這番話說得謝瑉心念一動,腦中驀然浮現出那間小院的樣子。
她閉上眼回憶了一番,努力在腦海中拚湊著那段久遠的記憶。
她記得院子裡老槐樹的枝葉總是堆積了厚厚一層,外牆爬滿深紫色藤蔓,每到夏季鋸齒狀葉片間便會開著薄如蟬翼的小花。
她還記得謝令儀來接她回京城的那日,青銅藥壺門環叩響時,聲音驚飛了槐樹枝頭的麻雀。
她也記得屋子裡的每一樣家具都充斥著濃重的藥味,甚至於她的書頁裡,也是藥草的氣息。
回憶起這些,謝瑉緩緩睜開眼睛。
“我確實不記得表舅的樣子了,但我記得那座宅院的模樣,哪怕再過幾十年,我也不會忘。外牆爬滿深紫色藤蔓,門環是青銅小藥壺。”
胡烈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思索,隨後一拍大腿:“好辦!明天找個莊宅牙子問一問就好。這種有特點的房子在寧州城肯定不多,隻要一打聽,很快就能找到。”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這房子聽起來有些古怪,謝姑娘,咱們到時候得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