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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帝國的首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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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婭這次選的飛機餐是意大利麵。

第一口下去,鹹得發苦的奶酪味直衝鼻腔,緊接著是酸到皺眉的番茄酸味,混雜著半生不熟的麵芯帶來的怪異口感。

“這就是那個老畢登所謂的‘非常好吃的飛機餐’?”索菲婭的心裡現在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全都衝向裡維拉教授那隻存在於異世界的木琴。

口感完全是災難,這些硬化了的橡膠條嚼起來毫無韌勁,反而像在啃泡發過頭的鞋帶,醬汁的味道更是寡淡得像兌了水的過期番茄醬。烹飪它的廚師應該被送上海牙軍事法庭,不知道是怎麼煮出來的,意麵軟塌塌又帶著生硬的結塊,搭配的肉醬像是忘記放鹽,寡淡無味,整體吃起來就像在嚼一團沒調味的麵糊。毫無彈性,味同嚼蠟,這個廚師應該是個奧地利人。

雖然意麵很難吃,但是好在閨蜜愛麗絲選的焗飯也沒好吃到哪去,索菲婭心裡也是平衡了。那米飯軟爛黏膩毫無嚼勁,上層的芝士烤得焦黑發苦,沒有拉絲的香濃,反而帶著一股腥膩的塑料感,寡淡的青豆、發酸的雞肉、焦糊的玉米粒、齁鹹的火腿丁和酸澀的蔬菜碎更是雪上加霜。底層的米飯還帶著硬芯。新鮮的蝦仁、時蔬和優質大米,全被糟蹋成了食之無味棄之也不可惜的英國菜。

助教戈登吃的也是意大利麵,在吃下第一口後,戈登心裡咯噔一下。隨後,戈登疑惑地看著身邊的教授——很顯然,弗朗西斯科·德·裡維拉也跟自己的這位同事信誓旦旦地講過飛機餐的事情。作為一個西班牙裔,裡維拉教授沒有選擇意大利麵或焗飯,而是西班牙海鮮飯。與難以下咽的前兩種飛機餐不同,這家航空公司提供的西班牙海鮮飯倒是有些好——至少裡維拉吃得津津有味,一邊吃,一邊跟戈登分享烹飪技巧:“200克西班牙短粒米或意大利米,我作為一個卡斯蒂利亞人,自然更喜歡西班牙短粒米,然後還要鮮蝦10隻、青口貝10個、蛤蜊10個、魷魚1條、三文魚50克、海虹適量、洋蔥1個、大蒜2瓣、甜椒1個、番茄1個、歐芹適量、藏紅花1小撮、橄欖油30毫升、鹽5克、黑胡椒粉3克、白葡萄酒100毫升、雞湯500毫升。你彆看種類有點多,其實也挺難搞到。準備好食材之後,我們先處理海鮮,鮮蝦去頭去殼,用刀將蝦背劃開,挑出蝦線;青口貝、蛤蜊、海虹洗淨;魷魚去皮去內臟,切成圈;三文魚切成小塊。接下來是蔬菜,洋蔥、大蒜切末,甜椒切絲,番茄去皮切碎。做完這一切就可以開始炒了,鍋中倒入橄欖油,油熱後放入洋蔥末、蒜末炒香,再加入甜椒絲、番茄碎繼續翻炒,炒出汁後加入鹽、黑胡椒粉調味。米的處理一定要好,要先炒再煮。炒米就是將米飯倒入鍋中,與蔬菜充分翻炒均勻,讓每粒米都裹上蔬菜汁。炒的部分結束,然後煮,不要直接用水,還記得之前跟你說過的那一大堆料嗎?倒入白葡萄酒,煮至酒精揮發,再加入雞湯和藏紅花,攪拌均勻,大火煮開後轉小火,蓋上鍋蓋煮15分鐘左右。最後將處理好的海鮮均勻地鋪在米飯上,繼續煮1015分鐘,直到海鮮熟透,米飯變得濃稠,湯汁基本收乾。最後撒上一些歐芹碎,這一步不是必須的,隻是為了讓擺盤的時候更好看。跟你說一些技巧。首先你得選合適的米,西班牙短粒米能吸收更多湯汁,口感更佳,這一點是東亞那邊的米做不到的。還有藏紅花,這個很名貴,這是關鍵調料,可以讓米飯呈現金黃色。煮米飯時要注意火候和水量,避免米飯煮得太硬或太軟爛。海鮮也不要過早放入,以免煮老影響口感……”

索菲婭的叉子在塑料餐盒上刮出刺耳聲響。她盯著教授餐盒裡飽滿的蝦仁,那些貝類正滲出金黃的汁水,浸染著粒粒分明的米飯——而自己餐盒裡的麵條則是彆有一番風味……

“所謂西班牙短粒米……”教授用叉尖挑起米粒,“必須要在鑄鐵鍋裡……”戈登也對裡維拉教授的絮絮叨叨略感不適,以上廁所的理由暫時離開了座位,逃過一劫。索菲婭用叉子戳著盤子裡的“橡膠條”,聽著裡維拉教授滔滔不絕的烹飪經,突然覺得飛機引擎的轟鳴聲都變得悅耳了些——至少不用再聽那位西班牙裔老頭炫耀他的海鮮飯秘方。她轉頭看向愛麗絲,好閨蜜正用勺子戳著焗飯上焦黑的芝士。

索菲婭將臉頰貼在舷窗冰涼的玻璃上,呼出的白霧在窗麵凝成一小片朦朧。雲層像被揉碎的,自起飛到現在始終保持著單調的奶白色,任她如何變換角度,窗外的景致也隻是從蓬鬆變得扁平。

原來,雲朵比人生更空洞。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即將降落在布達佩斯李斯特·費倫茨國際機場。請您再次確認安全帶已經係好,手機等電子設備已調至飛行模式或關機狀態。同時,請將您的座椅靠背調整至直立位置,收起小桌板,歸還耳機。在飛機著陸後,請您在座位上耐心等待,直到飛機完全停穩並聽到可以解開安全帶的提示音後,再解開安全帶,拿取行李。感謝您乘坐本次航班,希望您在布達佩斯有一段愉快的旅程。kedves utak, reulőgéunk haarosan leszáll a budaesti liszt ferenc nezetközi reulőtérre……”百無聊賴的時光過了許久,飛機上的廣播也傳來了新的播報。旅人們紛紛開始整理自己隨身物品。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已經安全著陸。請您繼續保持安全帶係好,等待飛機滑行至指定停機位。為了您和其他旅客的安全,請不要提前打開行李架或站立。”廣播聲中,機身輕微震動著向前滑動,舷窗外掠過橙白相間的導航燈。

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奧匈帝國的首都之一。

弗蕾亞·安徒生和拉爾斯·尼爾森擠在過道邊,舉著手機拍攝窗外準備發推特。當輪胎與跑道摩擦的刺耳聲響漸漸平息,機艙頂燈突然亮起,整個客艙響起此起彼伏的拉鏈聲和行李箱滾輪滑動的輕響。“budaest”的字母泛著金屬光澤。

索菲婭伸手去夠頭頂行李架時,奧利弗·史密斯正將平板電腦塞進公文包,袖口露出的腕表指針指向21:07。隨著艙門緩緩打開,帶著多瑙河濕氣的暖風裹挾著陌生的語言湧入——地勤人員用匈牙利語與乘務長交談。

拿好行李,下了飛機,索菲婭拖著行李箱穿過旋轉門,潮濕的夜風裹挾著馬加什教堂特有的石楠香撲麵而來。夜晚的布達佩斯褪去了白晝的喧囂,多瑙河上的鐵橋在夜色中舒展,遊船劃過的漣漪將兩岸建築的霓虹攪碎,像虹,像金,流著光。

隨著那些鑲嵌在橋身的黃銅燈盞次第亮起,旅人的目光被鎖鏈橋上躍動的燈光吸引,霓虹在石灰岩橋墩上斑駁,那是中世紀吟遊詩人呢喃著的囈語。遠處漁人堡的塔樓裹著柔霧,彩色琉璃窗在月光下流轉著奢侈的紫。聖伊斯特萬大教堂的鐘聲穿透夜幕,餘韻在廣場上空盤旋。街邊咖啡館的露天座零星亮著暖黃台燈,隱秘的角落傳來若隱若現的樂章,混合著肉桂卷的香甜鑽進鼻腔。旅人們裹緊風衣,行李箱滾輪碾過石板路,與多瑙河的浪濤聲交織,在這奧匈帝國的首都聲生不息。

漫步在帝國的故地,一陣手風琴的旋律纏繞過來,那是首東歐特有的憂鬱的曲調,琴音從拐角處的小酒館流淌而出,在巷口交錯,織就一張網。酒館的門半掩著,昏黃的光暈裡,幾個酒鬼搖晃著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倒映著牆上褪色的黑白老照片——那些記錄著舊日奧匈帝國榮光的信物。

旅人駐足聆聽,簷角風鈴輕顫,聲聲清越心音叩入心門。河麵吹來的風裹挾著水汽,讓燈光氤氳出朦朧的詩意。鎖鏈橋的倒影在多瑙河中輕輕搖曳,與對岸城堡的輪廓重疊,偶爾有遊船駛過,船舷激起的浪花將倒影打碎成螢火蟲,又在水波平複後重新聚攏成星。空氣中又多了現磨咖啡的醇厚與熱紅酒的辛香,那是布達佩斯市民為抵禦溫和的夜的涼意特意準備的。

來不及欣賞城市的活力,索菲婭一行人匆匆趕往酒店。與飛機餐的反差不同,這個酒店倒是如裡維拉教授所說的豪華。推開鍍金雕花的旋轉門,撲麵而來的是檀木與鈴蘭交織的香氛,十二米挑高的穹頂閃爍著銀河般的璀璨。身著燕尾服的侍者頷首接過行李,“您好,這邊請。”

又是一道長廊,匆匆穿過,鏡麵牆壁倒映出無數個重疊的自己——微皺的眉峰、緊繃的肩線,還有行李箱拉杆與地麵碰撞的輕響。

“洛林小姐,您的房間在頂層行政套間。”

在各自辦理完入住後,一行人便前往餐廳就餐。晚餐時分,主廚親自推著銀質餐車穿梭於過道中,現場炙烤和牛的香氣混著匈牙利貴腐酒的甜香,將高貴豪華的儀式感拉滿。

“貴腐酒呢?”戈登問侍者。

“這就來,先生。”

推開門,侍者推著餐車走進包間,餐車上擺著數瓶上好的匈牙利貴腐酒。其他的菜也陸陸續續的上齊了,包括法式鵝肝醬、黑鬆露燴牛排、普羅旺斯燉菜、意大利肉醬麵、西班牙海鮮飯、日式三文魚刺身、澳洲龍蝦刺身、韓式人參雞湯、北京烤鴨、佛跳牆……滿桌佳肴呈萬象,香飄四溢韻悠長。

菜上齊後,主廚開始介紹匈牙利的招牌——匈牙利貴腐酒。他手持琥珀色酒瓶,瓶身纏繞的浮雕在暖黃燈光下若隱若現,“諸位請看,這瓶托卡伊貴腐酒來自匈牙利東北部的黃金產區,這裡生產的托卡伊·奧蘇tokaji aszu貴腐酒就是法國國王太陽王路易十四口中的‘王者之酒,酒中之王。’葡萄需經曆灰黴菌的侵蝕,糖分與風味才能濃縮到極致。這種黴菌往往附著在水果皮上,形成一層薄薄的灰色絨毛,雖然對人的身體無害,但樣子實在難看。細細的菌絲透過表皮深入到果肉中,成千上萬的菌絲就在皮上留下了一個個小洞,而內部的水分就會透過這些小孔小洞蒸發出去。於是葡萄中的水分日益減少,葡萄變成了乾葡萄,這些乾葡萄中的合格者會被一粒粒地選出並用低壓法榨得濃汁。”軟木塞彈開的瞬間,馥鬱香氣漫過餐桌,主廚將酒液緩緩倒入來自斯洛伐克的手工打造的酒杯,“這種甜酒搭配鵝肝醬,或是剛剛呈上的紅椒燴牛肉,會更加美味,各位可以嘗試一下。”說罷,裡維拉教授和戈登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杯痛飲,幾個男生也躍躍欲試。奧利弗也想去拿一杯酒,被愛麗絲一把拽了回來,“你喝一個試試?”愛麗絲惡狠狠地瞪著奧利弗,奧利弗也不敢爭辯,隻好默默切起了牛排。這一滑稽的場景被阿斯特麗德看到,便開始嘲笑奧利弗怕老婆,還拉上弗蕾亞和拉爾斯一起起哄,幾位女生坐在旁邊也小聲捂著嘴笑。奧利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嬉笑過後,正式開動。索菲婭對桌上的其他西式高檔菜肴興趣不大,卻偏愛匈牙利的一道名菜:土豆燉牛肉。主廚也走到索菲婭身邊向她介紹。

“洛林小姐,這道菜看似簡單,卻藏著我們廚師的許多細節,”主廚微微躬身,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說道,“我們用最好的牛腩肉,配上甜椒粉和洋蔥,慢燉三個小時,直到肉質酥爛、湯汁濃鬱。”

索菲婭舀起一勺琥珀色的湯汁,輕輕吹了吹。熱氣中飄散著甜椒粉的煙熏香氣,混合著月桂葉的芬芳。銀勺輕輕攪動砂鍋,濃稠的湯汁裹著大塊牛肉與軟糯的土豆翻湧,生薑與洋蔥的香氣混著料酒的辛香撲麵而來。

“我們選用匈牙利本土的夏洛萊牛,搭配特有的艾格爾紅椒粉慢燉六小時。”

舌尖剛觸到勺沿,醇厚的暖意便順著喉間蔓延開來。牛肉在文火慢燉中吸飽了香料的精華,齒尖輕壓便酥爛脫骨,肉汁裹著燉煮得透亮的土豆泥,在口腔裡化開綿密的甜香。一口熱湯滑入胃中,連呼吸都染上了辛香的餘韻。

蜂蜜滴落處,

杏子黃時風過曳,

橙花碎碎香。

當聖伊斯特萬大教堂的鐘聲再次響起,已是午夜時分,旅人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和悸動的心踩著月光往回走。此刻的街道愈發靜謐,唯有酒館裡的琴聲依舊,和著多瑙河的浪濤,在布達佩斯的夜色中侵漫。

在布達佩斯,多瑙河的夜燈不答佩思,隻把漣漪寫成未寄的詩。

吃完飯,回房間,洗個澡,準備睡覺。索菲婭躺在大床上,打開電視,看看新聞,發現自己完全聽不懂匈牙利語之後默默的關上電視,還是刷視頻吧。

愛麗絲和奧利弗選擇了雙床房,兩人回到房間之後的事情就不太方便透露了,但大概是不能播的。

其他人也都紛紛回了各自的房間入夢。

“and i said roo~”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把裡維拉教授從歲月靜好的幻覺中拉了出來。

“怎麼了吉姆?”

“你現在是在布達佩斯,對吧?”

“對啊,咋了?”

“不出意外的話,你們明天要去阿布紮比,你就彆去了,你現在抓緊時間到維也納,那個風暴更猛烈了,孟加拉人已經把這個上報給了聯合國,首相讓我們派人去參加維也納的會議,你是專家,隻能你去了,於貝爾已經帶著報告飛往維也納了,到時候你和他一起。”

“可是……”

“孩子們就讓戈登來負責吧,你要相信他。”

“我還是不太放心……”裡維拉教授攥緊了手機,聽筒裡傳來的電流聲混著窗外布達佩斯街頭的喧囂,讓他愈發不安。

阿普比先生歎了口氣,語氣難得放軟:“弗朗西斯科,這次風暴覆蓋了整個南亞次大陸東北部的恒河和布拉馬普特拉河衝積而成的三角洲,維也納方麵需要你對氣流模型的分析。還記得柏林的事情嗎?要不是你,傷亡人數會翻倍。”他停頓片刻,“戈登也是帶過隊的,處理突發事件的經驗不比你我少。”

“好……好吧。”

掛斷電話,裡維拉教授心裡五味雜陳。他剛才喝了許多酒,現在的狀態並不好。兩條奧地利航空的短信閃爍而過,第一條是去阿布紮比的航班取消的通知,第二條是新的從布達佩斯到維也納的航班。

“還都是奧匈帝國的首都啊,嗬嗬。”

窗外的雨敲打著酒店的百葉窗,貴腐酒杯底的冰塊早已融化,混著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留下蜿蜒的水痕。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許是約瑟夫·弗朗茨老皇帝在天之靈顯靈了,裡維拉教授現在又得去機場了。

“咚咚咚咚。”戈登慵懶地打開房門。

“教、教授……呃?”戈登此時還有些許醉意,昏昏沉沉的踉蹌著扶住門把手,酒嗝在喉頭翻滾成渾濁的咕嚕聲,“這、這個點兒……哈!”他突然短促地笑出聲,手指在虛空中比劃著掛鐘的形狀,“您說這……這大半夜的……”他瞳孔裡,裡維拉教授已經碎成三四個搖晃的光圈,“啥風兒把您嗝吹、吹來啦?”

他說到“吹”字時突然向前傾身,後腦勺重重磕在花梨木製的高檔房門上發出悶響。這個意外反倒讓他嘿嘿笑起來,右手無意識地摸索著外套口袋,那裡藏著半瓶從餐廳帶的貴腐酒。

“我不能去阿布紮比了。”教授的臉色有些難看,“剛才吉姆給我打電話了,我沒法陪你們去印度了,我現在得趕到奧地利去,聯合國的事情,你知道的,他們總是能把很多事情搞砸,最後還得我來救。”

“啊啊……啊?”戈登醉醺醺的看著裡維拉教授,臉上的表情逐漸扭曲。

“彆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我馬上就得走了,你現在想辦法醒醒酒,然後去通知一下孩子們,他們就拜托你了。祝武運昌隆。”

說完,裡維拉教授轉身向電梯的方向走去,留下戈登呆呆地站在原地。關上房門,坐在窗邊,抿一口酒,望向窗外,不一會兒,裡維拉教授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樓下,他在原地駐足了片刻,一輛黑色奔馳e級轎車駛來,他上了車,關上車門,消失在布達佩斯的暮色中。

發了一會兒呆,戈登搖搖晃晃站起來,努力朝洗手間走去。戈登的皮鞋跟滑了一下——他以為自己在跳華爾茲——轉著圈就撞進了洗手間。金屬門把手嘗起來有股鐵鏽味,直到他意識到那是自己咬破的舌尖。“醒、醒酒……”他對著鏡子裡浮腫的陌生人嘟囔,濕淋淋的食指戳在鏡麵上畫漩渦,鏡中人的五官正隨著吊燈搖晃慢慢溶解。他把整張臉砸進洗手池時,忘記擰緊的水龍頭還在滴滴答答。

瓷磚縫隙裡的陳年水垢突然變得無比清晰,他盯著那些灰褐色紋路看了足有半分鐘。又一次撩水拍臉時,他注意到手背上蜿蜒的酒漬。

“見、見鬼的……”突然,皮鞋底與地上的水接了個吻,腳一滑,頭磕在了馬桶上,滲出血來。戈登就這麼摔暈在了洗手間。

子夜,城堡山上的塔樓尖頂刺破濃稠的暮色,讓月光順著哥特式拱窗的輪廓流淌。漁人堡的回廊裡,大理石欄杆泛著冷白的光暈。風掠過馬加什教堂的彩窗,把玫瑰玻璃上的聖像故事吹落,在石板路上輾轉難休。佩斯一側的街道,有軌電車叮當的鈴聲切開寂靜,卻又在轉過街角的瞬間被黑夜吞噬。咖啡館的暖黃燈光固執地抗拒著黑暗,卻隻能在櫥窗玻璃上暈開小小的光圈,在茫茫夜色裡徒勞地閃爍。多瑙河的水波拍打著堤岸,緩慢悠長。鐘聲從聖伊斯特萬大教堂的穹頂漫溢而出,十二下回響在空曠的廣場上層層疊疊。

多瑙河畔夜未央,

布達城頭月如霜。

佩斯橋影搖波碎,

故國風華入夢長。

當赫利俄斯又一次駕駛日輦掠過天際線,多瑙河又披上了霞光。索菲婭一覺醒來,簡單洗漱後,下樓吃早餐。打開手機,裡維拉教授已然給學生們群發了自己去維也納的消息。

“從奧匈帝國的首都到奧匈帝國的首都,有點意思。”

與在利物浦的暴飲暴食不同,索菲婭現在吃飯比較克製,站在自助早餐台前端詳琳琅滿目的餐品,培根在鐵板上滋啦作響,法式吐司浸著楓糖漿泛著琥珀色光澤。她最終隻取了一小碟希臘酸奶,點綴著幾顆藍莓和碎堅果,又倒了杯黑咖啡。遠處餐桌傳來喧鬨聲,愛麗絲正舉著華夫餅與奧利弗打情罵俏,糖漿順著餅邊滴在桌布上。

“早啊!”愛麗絲瞥見索菲婭,招手示意她過來,“快看奧利弗,這頭蠢豬烤麵包都烤不好,烤成了焦炭。”她笑得前仰後合,奧利弗漲紅著臉辯解烤箱溫度不對。索菲婭在他們對麵坐下,目光不經意掃過餐廳入口——戈登遲遲未出現,按照往常,他總是會很早到吃飯的地方的。

手機在此時震動,彈出拉爾斯的消息:“有人看到鮑德溫老師房間的燈亮了一整夜,敲門也沒人應,你們知道怎麼回事嗎?”索菲婭心頭一緊,放下咖啡杯:“愛麗絲,我們去看看鮑德溫老師。”

12層到了,兩人沿著鋪著波斯地毯的走廊快步走去,212號房門前,索菲婭抬手敲門:“鮑德溫老師?”無人回應,門把轉動時竟沒上鎖,推開門,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撲麵而來。

洗手間傳來微弱的呻吟聲,她們衝進去,發現戈登半躺在瓷磚地上,額角的傷口凝結著暗紅血跡,手機掉在馬桶邊,屏幕還亮著未發送的消息草稿。“快叫救護車!”索菲婭蹲下身探他的鼻息,愛麗絲顫抖著撥打電話:“對,這裡是麗思卡爾頓酒店,12層212房間,有人昏迷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劃破清晨的寧靜,醫護人員將戈登抬上擔架時,索菲婭在他外套口袋摸到半瓶貴腐酒。

“還是個酒鬼。”索菲婭不屑地嘟囔著。

“現在怎麼辦?”愛麗絲攥著索菲婭的手,“我們還能按計劃去阿布紮比嗎?”索菲婭望著窗外漸行漸遠的救護車,她深吸一口氣,打開通訊錄:“我聯係裡維拉教授,先把情況彙報上去。”

酒店大堂的電子屏突然閃爍,新聞播報員用匈牙利語急促地說著什麼。索菲婭湊近,屏幕上是孟加拉國洪水泛濫的畫麵,渾濁的水流吞噬村莊,直升機在天際盤旋。她突然明白教授為何如此匆忙,那些複雜的氣流模型此刻正關乎千萬人的生死。

弗蕾亞等人匆匆趕來時,額角還沾著未擦淨的汗珠:“學校說可以派新的領隊,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莉莎望著亂作一團的同伴們,焦慮地咬著嘴唇,“可我們的機票是今天的。”

索菲婭握緊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裡維拉教授新發來的消息:“索菲婭,我相信你能處理好。記住,真正的學者不僅要讀懂書本,更要學會應對現實的挑戰。”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圍過來的同伴們:“我們按原計劃出發。各位,現在立刻馬上,負責核對航班信息,統計大家的護照和行李,半小時後在酒店門口集合!”

當行李箱滾輪再次在石板路上滾動,索菲婭回頭望向酒店。朝陽為哥特式尖頂鍍上金邊,聖伊斯特萬大教堂的鐘聲依舊準時響起,隻是這一次,沒有了教授的絮叨,沒有了助教的監督,他們要獨自麵對未知的旅途。多瑙河波光粼粼,仿佛在無聲地鼓勵這群突然長大的年輕人——畢竟,成長往往始於意外降臨的瞬間。

“這次,或許該由我們自己掌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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