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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的不可知之地分彆為,一觀,一寺,一門,二層樓。觀是知守觀,寺是懸空寺,門是魔宗山門,二層樓自然就是書院的二層樓。
按理說不可知之地,應該在一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夠親眼看到這些地方,就算去過的人出來後也不會談及,所以才會叫做不可知之地。可是書院就在長安城南,人人都知道它在哪裡,卻也被稱為不可知之地,十分的不合理。
書院二層樓雖也極少現世,和山中不知何處的知守觀以及遠在大荒的懸空寺比起來,確實應該算是在紅塵之中。可世間曾經流傳一句話,俗世與世外這兩個世界的悲歡離合從來都不相通,若能相通,便是聖賢。
若能相通,便是聖賢,雖說夫子堅絕不承認自己是聖人,但書院二層樓卻被公認為是聖賢之地。
書院二層樓被譽為世間唯一的聖賢之地,所以自然可以被當做不可知之地,甚至是天下第一不可知之地。
書院的二層樓趙無昊已經見識過了,並沒有讓他失望,因為那裡有著一盞永夜之中都可以照亮燃燒的明燈,他在書院之中,可以時時刻刻的感受到,但是其他的不可知之地,趙無昊就無緣得見了。
好在書院的二層樓有著一位魔宗宗主,雖然還未臻至天魔境,但是也讓他見識到了幾分二十三年蟬的風采,這魔宗山門也算是見識了大半,如今隻差知守觀和懸空寺了。
月輪國乃是佛國,全國上下都信仰佛祖,虔誠無比,在這個國家之中,即使是昊天的信仰也不如佛祖的信仰多,在月輪國的西方,極西荒原之中,有著一座不可思議的寺廟,寺廟的規模並不大,但是透著無上妙境的禪意,佛音,看到這座寺廟,就像是看到佛經中的婆娑淨土,莊嚴神聖,聖潔清淨。
這座寺廟就是佛祖涅槃之地,懸空寺,在懸空寺的大殿之中,一位老僧身披僧袍,盤腿坐在一座蓮台之上,寶相莊嚴,透著慈悲渡世的憐憫,佛眸微垂,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誦經,禪音陣陣,虛空中好似有無數螞蟻劃光飛起,進入了無儘淨土,脫離了紅塵俗世,不受輪回之苦。
老僧身形瘦削,眉毛極長,搭在眼眸兩側,臉上帶著幾分苦意,但是眼眸極為明亮清澈,如同赤子,黑白鳳分明,不見一絲老人的渾濁暗黃,讓人知曉這位老僧不同凡響,必然是有著覺悟的得道高僧。
“首座,冥王之女身份已經確定了,蹤跡也已經查到了,她正在前往長安城,唐國有著書院,我等怕是攔不住她!”
在老僧兩側,有著數十名苦修僧盤腿坐在冰冷的地麵之上,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每個人都給人一種無比堅毅的感覺,好似佛祖身邊護衛的不壞金剛護法,這些苦修者心性都十分可怕,經曆了無數的人間磨礪,喜怒哀樂,生老病死,都不能讓他們心中產生一絲漣漪,不可撼動。
但是此時,這些苦修者臉上卻都露出了動容之色,隻是因為冥王之女這個名字,自從懸空寺的當代行走七念送回了冥王之女降世的消息,懸空寺這些年一直在尋找這位冥王之女,如今總算是得到了消息,確認了這位冥王之女的身份,但是沒有想到對方卻前往了長安城。
雖然大唐乃是當世第一強國,長安城也是當世第一大城,但是這些都不放在懸空寺的眼中,他們忌憚的是長安城外的書院,忌憚的是書院之中的那位夫子,當年知守觀觀主和懸空寺講經首座兩人聯手都不能阻止夫子,最後逼的不敢踏足中原,一位困守極西荒原,再也不曾踏入世俗紅塵;一位永不踏入中原大陸,隻能漂流在海上生活。
大唐書院院長夫子,是一個傳奇的名字。雖然這個名字漸漸被世人,被很多修行者所遺忘,但在那些真正強大的修行者心目中,這個名字始終都是人間最強大的名字。
很多人都在猜測,夫子究竟有多高。
知守觀觀主和懸空寺講經首座,曾經慘敗於夫子棒下,他們曾經以為自己大概能推算出夫子有多高,然後他們發現自已錯了。
驕傲的劍聖柳白,此生從不敬人,更不畏人,卻也因為夫子多年不問世事,猜測夫子應該處於傳說中的清靜無為境界,但他震撼地發現,原來自己還是錯了,一生俯首唯拜夫子。
大唐國師顏瑟大師曾經以為,夫子有好幾層樓那麼高,但是後來發現自己也猜測錯了,夫子原來有天那麼高。
老僧長眉微微跳動,眼眸抬起,眸子裡閃過無儘慈悲,雙手合十,在一眾苦修者的注視下,輕誦一聲阿彌陀佛,神色堅定的說道。
“冥王之女現世,對芸芸眾生乃是一個天大的劫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長安城嗎,我好久未曾去過了!”
老僧此話意思十分明顯,為了冥王之女,他要離開懸空寺,前往長安城了,畢竟冥王之女一旦覺醒,在世界印下烙印,讓冥王找到世界坐標,所有人都要陷入永夜之中,這是他不能容忍的事情,哪怕是需要再次麵對深不可測的夫子,他也要毅然決然的前去長安,想必夫子不會阻止他行救世之舉的。
天啟十三年,長安的春天很美,一場趕似一場的春雨時不時地下著,將滿街滿巷的青葉嫩花全部催生了出來,無論你是站在檻內還是立於亭間,都能看見滿眼的生命顏色,東城臨四十七巷仿佛也隨著愈來愈濃的春色一道活了過來,熱鬨漸現。
春風亭事件之後,戶部尚書被貶,清運司從上至下被清洗一空,鬨騰了好長時間的征地事宜自然也無疾而終,圍牆那邊的清運司庫房死寂的就像一座大墓。魚龍幫雖被迫登上了光明的舞台,也沒有忘記順勢把整座城市的黑夜梳洗了一遍,至此時再沒有人敢對朝小樹的這條街做任何手腳,甚至看上一眼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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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極好的地段,鬨中取靜的行商妙地,如今沒有了官府的壓力和黑勢力的威懾,那些緊閉的鋪門自然重新開啟,無論是新接手的老板,還是見機奇快重金買回租契的舊老板,都卷起了衣袖準備借這春日暖時好生大乾一場。
商業便是人業,講究的便是個聚財氣彙人流,往日臨四十七巷清冷無人,從骨子裡透著股半死不活的衰敗勁兒,自然沒有什麼人願意來逛,如今臨街鋪子全開,春樹之下一片熱騰,人流便自然而然凝聚過來。
和相鄰鋪麵比,老筆齋的生意算是極差的,因為老筆齋的老板是個怪人,一個月也開不了一次門。
趙無昊閒暇的時候,也會寫上一幅字掛在老筆齋之中,標上天價,幾乎無人問津,老筆齋開業時間短,又沒有名氣,按理說早就應該關門大吉了,但是好在有位大土豪,十分喜愛趙無昊的作品,每次老筆齋隻要開門,對方必定讓人前來購買趙無昊的墨寶,連講價都不講,十分豪奢,這才不至於讓老筆齋倒閉,也算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吧。
天下第一雄城長安自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因為這座城池實在是過於巨大,帝國竟是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開了十八個城洞,可即便如此,每天進城出城的達官貴人和百姓們依然不時把這些城洞堵塞,在官道上排起極長的隊伍。
一群神色嚴肅的軍士守在長安城城門前,身上透著濃重的煞氣和血腥之氣,讓排隊的人群敬畏不已,沒有一人敢在此放肆,最多隻是偷偷罵上兩句,發泄一下自己心中的煩躁。
排隊的人群中,來自渭城的一位少年帶著他的小侍女來到這座雄城,遞出了自己的軍部文書。
守城門的軍士發現這個少年居然是同袍,而且在前線立下過不少軍功,臉上嚴肅的表情頓時變得溫和了很多,但當他目光落到寧缺背後斜戳向天的三把刀柄時,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是家傳寶刀,先祖曾經有交待。”
寧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軍士,找出了一個扯淡的理由,向對方解釋道。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軍士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將他下麵的話直接說了出來,揮手輕蔑道。
“這種話我每天要聽八百遍,小家夥你就省省吧,把包裹解下來,這麼兩個小家夥扛這麼大個包裹,你們這哪像來考學,感覺整個就是搬家嘛。”
軍士說到這裡,目光移動,看向了容貌普通,瘦弱矮小,皮膚略黑的小侍女,桑桑背後的那把大黑傘,蹙著眉頭問道。
“這是什麼傘?怎麼這麼大?”
桑桑背過手去握住大黑傘的中段,仰著小臉,冷冷看著這名軍士,信誓旦旦的說道。
“傘在人在,傘亡人亡。”
軍士望著這個小黑丫頭,豎起大拇指,露出了讚賞的神色,點頭說道。
“這個說法倒是第一次聽到,有新意!”
寧缺在旁邊解著包裹的係帶,青澀的麵容上滿是苦笑,隻有他自己知道桑桑這句傘在人在並不是玩笑話,而是真的。
大包裹打開,裡麵有被褥毯子,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唯一值得特彆注意的,就是一把黃楊硬木弓,還有那幾筒羽箭,軍士翻到這些東西的時候,臉色微微一變。
長安城的城門洞長且陰暗,城內那麵的出口很遠,看上去就像是個會發亮的小洞,隱約能夠看到一輪夕陽在遠方落下,紅色的光線斜斜灑了進來,卻侵漫不了多遠便被陰暗嘈雜所吞噬。
寧缺和桑桑隨著人群向長安城內走去。桑桑吃力地掂了掂身後沉重的包裹,讓係帶在肩上的位置更舒服些,好奇問道。
“少爺,長安人都像那個軍爺一樣話癆嗎?”
“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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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有氣無力的回答著小侍女的問題,左右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漫不經心的說道。
“這全天下的財富權勢都集中在這座城裡,長安人難免驕傲些,可越驕傲他們表麵上就越對外麵來的人客氣寬容,因為他們要表現自己的風度,而且他們確實是群很有風度的家夥。”
“可是有驕傲不表現出來,換誰都會憋的慌,那長安人怎麼辦?他們就說話!從馬車行到部衙門子,所有長安人都極擅長的閒嘮,上到皇室秘聞下到青樓佚事,仿佛天底下就沒他們不知道的,當然他們最喜歡的就是以一種風輕雲淡的口氣去說天下諸國或是大唐諸郡的戰爭人事,好像他們每個人都是宰相一般。”
小侍女聽到自家少爺的解釋,咯咯直笑,清脆的笑聲在城門洞中回蕩,十分悅耳,讓排隊許久的人群心中的那股燥熱悄然散去,整個人都感到輕鬆了許多。
先前在城門洞裡被檢查沒有出現刀毀人亡的慘烈景象,大黑傘現在背到了寧缺的背上,寧缺背上的三把刀則是被收進了包裹裡,那把黃楊硬木弓也下了弦,完成這些之後,那位話癆軍士便把他們放行,沒有做任何的刁難。
唐人尚武,要他們手頭沒有幾把趁手的家夥,這比要了他們親命還痛苦,所以帝國對這方麵的管製向來很寬鬆,長安城內允許佩劍,但不可以佩刀,允許持有弓箭,但弓箭必須下弦,禁軍用弩,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任何限製。
至於你走進城後會不會偷偷把弓弦上好,把刀再拿出來,沒有人會管你,長安府不會管,軍部不會管,就連深宮中那位皇帝陛下都不怎麼關心這些事。
在長安城外,一名戴著笠帽、手持錫杖的老僧從遠處走來,老僧手持錫杖,停在了長安城不遠處,靜靜的看著少年和小侍女進入了城中,眉頭微鎖,有些歎息的說道。
“來晚了一步,居然進入了長安城,隻能等待對方出城了!”
老僧抬頭看著巍峨雄偉的長安城,臉上露出幾分凝重之色,整座長安城出現在他的眼中,褪去了繁華熱鬨的外衣,隻剩下安靜以及視線拉開之後的分離感。一股千年歲月留給這座雄城的曆史滄桑意,充斥在老僧的心間。
長安城,其實就是一座大陣,這座集合無數前代修行者智慧,以大唐帝國財力也耗費了三十年時間才擴建修築完畢的天下雄城,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就應該是世間最強大的陣法,故陣法名驚神。
長安城這座驚神大陣自然不能肉眼觀之,大部分都埋在地底,皇宮下方便是陣樞,朱雀大街是陣根。陣根一直延續到朱雀南門,然而經由城牆發散,再由內城外城所有城洞回還。
長安城這座大陣可以看做是一道複雜到了極點的浩大符咒。這道符咒由無數神符組成,隻需陣眼一開,這道浩大符咒便會被激發,護佑這座雄城和城中的居民。
這座大陣一旦開啟,誰也不知道,那會是怎樣一幅畫麵,是遮天蔽日,烏雲滾滾,還是地動山搖城不動。沒有人知道那幅畫麵會是什麼模樣,相信就連設計者和負責建陣的那些前代修行者都不知道,而且他們也不會想要知道,因為驚神大陣啟動,就說明長安城即將破城,如果到了那一天,隻能說明大唐帝國已經到了毀滅的邊緣。
老僧雖然修為強橫至極,僅次於書院夫子之下的頂尖人物,已經超脫了世俗,但是依舊不敢直麵長安城的驚神大陣,隻能待在城外,耐心等待這冥王之女出城。
天啟十三年春,書院的招生開學再次開啟了,此時正是黎明的黑暗時,寬敞的朱雀大街上顯得有些陰暗,被數百輛馬車塞的死死的,天空中飄著微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數不清有多少車輪在移動,有多少馬蹄在惱火地踢著雨水。
禮部接送備考生的馬車當先放行,拿著入院試憑證的考生馬車也在城門軍的指揮下,艱難地擠出一條血路,沿著鼓樓衝著朱雀門的方向排成了一條長龍,今日的長安城書院備考生是最重要的人物,那些參加開學大典的各部衙官員甚至是王族親貴的馬車,都被擠到了旁邊,至於那些買了入場門票準備去看熱鬨的富商書生們,更是被毫不客氣地趕到了最後方。
寧缺和桑桑坐在車廂中,時不時掀起車窗簾角看看周遭的動靜,略有些緊張焦慮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當馬車終於駛出長安城南門,順著寬敞官道向著南方那處仰之彌高的雲中高山進發時,甚至有了心情欣賞景色。
春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但那處陡然從河渭平原間拔起的高山卻不受絲毫影響,因為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山峰更是在雨雲之上,初升的朝陽投射出的光輝,被山崖反射,向世間灑出片片光芒,感覺十分溫暖。
車行細雨之中遙望前方朝陽下的山峰,寧缺的心情驟然變得極為平靜,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那裡有很吸引自己的東西,有自己很喜歡的某種味道,長安之南,大山之下,便是書院。
少年和他的小侍女卻不知道,在他們坐著馬車走出長安城的那一刹那,有著多少人心神都被牽動了,局勢一觸即發。
老僧在荒野之中起身而立,身上的僧袍都被雨水打濕了,他卻絲毫不在意,瘦削的身體如同山嶽一般屹立,頭戴笠帽、手持錫杖,看著遠處而來的馬車車隊,蒼老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低聲道。
“終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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