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塘的荷葉在晨霧裡滾著露珠時，九金雲正蹲在池邊，指尖輕點水麵。
漣漪蕩開處，一朵半開的金蓮花突然拔高三寸，鵝黃的蕊心滲出細若遊絲的金光——這是她與蓮塘心意相通的第七日。
“姑娘瞧，今日開了十二朵。“蓮花仙子捧著青瓷盞過來，盞中是新采的蓮露，“前日還隻八朵，照這勢頭，三日後蓮心泉該醒了。“
九金雲接過蓮露，喉間泛起清甜。
她望著滿池搖曳的金瓣，忽然有細碎的畫麵湧進腦海：朱紅宮牆下，穿藕荷色裙裳的少女踮腳摘蓮蓬，身後跟著個穿玄色錦袍的少年，廣袖掃過她發間的銀步搖，低笑說“莫急，我替你摘“。
“這是“她指尖發顫，蓮露濺在青石板上，“前世的記憶？“
蓮花仙子的柳枝眉微挑：“蓮塘本是鳳族與天族共守的靈脈，你體內金焰與蓮心同源。
待蓮花全綻，或許能想起更多。“
靈凰從她袖中鑽出來，歪著腦袋啄她指尖的水珠，啾啾聲裡帶著幾分雀躍。
九金雲摸了摸它絨絨的腦袋，忽然覺得這方小世界太過安寧——安寧得讓她想起前世那夜，她也是這樣逗著靈凰，然後聽見殿外喊“翼族襲了金焰洞“。
“阿雲。“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線。
九金雲轉身，見南華正從竹徑走來，玄色廣袖沾著晨露，腰間的天雷引泛著幽藍微光。
他昨日去南天門巡查，本說要晌午才回。
“不是說要查翼族動向？“她接過他遞來的錦帕，見他指節處有道淺紅抓痕，“又和蒼翎起爭執了？“
南華低頭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那老匹夫說蓮塘該歸翼族，我便用天雷引在他洞前劈了棵千年古鬆。“他眼尾微彎，“倒是你，這兩日總往蓮塘跑，可是有什麼感應？“
九金雲望著池中漸次綻放的蓮花，將晨間那縷模糊的記憶壓下。
她不想讓他擔心——自前世她魂飛魄散後，他總把“安全“二字看得比天重。
“不過是蓮花開得好看。“她笑著轉移話題，“今日我想獨自在塘邊坐坐，你去處理奏折吧。“
南華凝視她片刻，終是點頭：“戌時我讓小仙官送晚膳來。
若有異動“
“我喚靈凰傳信。“九金雲戳了戳他胸口，“帝君莫要把我當溫室裡的雀兒。“
待他身影消失在竹影裡，九金雲才鬆了口氣。
她沿著池邊石徑慢走，蓮香裹著風鑽進袖中，忽有股熱流從丹田升起——那是金焰的躁動，卻不像從前般灼得她心口發疼，倒像是被蓮塘的清涼調和過，溫溫地漫開。
月上柳梢時，蓮塘籠了層銀紗。
九金雲倚著青竹，看最後一朵蓮花在月光裡舒展花瓣。
靈凰蜷在她膝頭打盹，忽然炸起全身羽毛，“撲棱“一聲飛上她肩頭，尖喙直指東南方。
腥風裹著腐味卷來。
九金雲瞳孔微縮。
她見過這氣息——前世幽冥尊者的手下襲擊金焰洞時，空氣裡便是這種混著血鏽與腐泥的味道。
“何方鼠輩？“她後退兩步，踩碎一片落在石徑上的蓮瓣，“敢闖蓮塘？“
黑影從雲層裡墜下，落地時震得青石板龜裂。
那是個穿玄鐵鱗甲的男子，半邊臉覆著鬼麵，露出的半張臉爬滿青灰色鬼紋，左眼是團翻湧的黑霧：“鳳族女君倒是警覺。
我家尊者說，這蓮塘的氣數，該歸幽冥。“
他抬手，掌心凝聚出團黑焰，其中裹著半截泛綠的骨刃。
九金雲能清晰感應到那黑焰裡的怨氣——是千萬被幽冥尊者吞噬的魂靈在哀嚎。
“靈凰，躲起來。“她低聲道。
小靈獸立刻鑽進她發間，隻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
九金雲深吸一口氣，試著調動金焰。
可往常總在掌心翻湧的熾熱，此刻卻像沉進了深潭。
她額角沁出冷汗——難道因蓮塘的力量未完全覺醒，連金焰都使不出？
鬼麵人見她遲疑，嘴角咧出惡心的笑：“鳳族女君也不過如此“
話音未落，九金雲心口突然一燙。
她摸向腰間的蓮紋荷包，觸到裡麵那方帶血帕子——是前日南華替她擋刀時留下的，還帶著他的體溫。
“南華說過，這一世我們不會輸。“她喃喃著，指尖掐住帕角。
蓮塘突然翻湧如沸。
千萬道金芒從池底竄出，裹著蓮花的清香，湧進九金雲的經脈。
她看見自己的掌心騰起金焰，不再是從前那團失控的暴火，而是帶著蓮紋流轉的靈焰，每一縷都像活物般聽從她的心意。
“去。“她抬手輕揮。
金焰如遊龍般竄出，撞在鬼麵人的黑焰上。
隻聽“轟“的一聲，黑焰瞬間潰散，鬼麵人被震得撞在青竹上，口中溢出黑血。
“你你怎麼可能“他驚恐地望著九金雲，鬼麵下的半張臉開始消融，“這是蓮心鳳族的蓮心“
九金雲一步步逼近，金焰在指尖跳躍：“蓮塘是三界的靈脈，從來不屬於任何一族，更不屬於幽冥。“她頓了頓，聲音冷如霜刃，“回去告訴幽冥尊者，他若再敢踏足蓮塘“
“我便替天族劈了他的忘川老巢。“
熟悉的玄色廣袖從她身側掠過。
南華站在她前方，天雷引在掌心躍動，九重天雷的威壓裹著冷意，壓得鬼麵人幾乎跪伏在地。
他轉頭看向九金雲時，眼底的緊張卻藏也藏不住：“不是讓你喚靈凰傳信？“
九金雲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她望著掌心仍在流轉的金焰，忽然笑了：“我想試試，沒有你護著，我能不能贏。“
南華的喉結動了動。
他伸手將她護在身後，天雷引的藍光映得他眉眼愈發深刻：“傻姑娘，我何時說過要你獨自贏？“
鬼麵人趁兩人說話時，突然化為黑霧逃竄。
南華正要追擊，九金雲拉住他的手腕：“彆追了，他受了金焰灼傷，短時間內不敢再來。“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我好像能掌控金焰了。“
“是蓮塘的力量與你血脈共鳴了。“蓮花仙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池邊，“方才蓮心泉醒了，你體內的金焰得了淨化，自然能收放自如。“
靈凰從九金雲發間撲棱棱飛下，落在蓮花仙子肩頭，對著鬼麵人逃竄的方向啾啾叫，像是在罵對方膽小。
南華轉身握住九金雲的手，指尖輕輕撫過她掌心的金焰：“可還覺得燙？“
“不燙。“九金雲反握住他的手，“像像你從前握我時的溫度。“
月光漫過蓮塘，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遠處傳來更聲，已是亥時三刻。
九金雲望著池中被金焰灼焦的荷葉，忽然想起方才覺醒力量時，那縷更清晰的記憶——玄色錦袍的少年握著她的手，教她引動蓮心泉，說“阿雲，你的金焰該是護持萬物的光，不是焚儘一切的火“。
“南華。“她輕聲道，“我好像記起些從前的事了。“
他的指尖微顫：“不急，慢慢來。“
蓮塘深處忽然傳來悶響。
九金雲循聲望去，見最中央那朵金蓮花的花蕊裡，滲出了一絲暗紅——像血，又像某種被封印的力量在蘇醒。
南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眉峰微蹙。
他將天雷引收入袖中，語氣沉了幾分：“明日我去太初殿查古籍，蓮塘的異變怕是沒這麼簡單。“
九金雲望著那抹暗紅，心口泛起若有若無的刺痛。
她握緊南華的手，忽然想起前世魂飛前最後一刻，他也是這樣握著她，說“等我“。
這一次，她要替他守住所有的“等我“。
“無論如何，“她抬頭望向他，眼底有金焰與蓮花的光在交織，“我們一起查。“
夜風掀起兩人的衣袂。
蓮塘裡的金蓮花在月光下輕輕搖晃，仿佛在應和她的話。
而那抹藏在花蕊深處的暗紅，正隨著風，緩緩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