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知知是個姑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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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澈像個古板小老頭似的,一個勁搖頭。

怪不得郝伯伯昨晚來找他說了一番話,讓他幫忙監督知知和外人接觸要有分寸。

還好他盯得緊,不然知知還不知道被這些酒肆的人給扒拉成什麼樣呢!

給蘇知知喂酒的胡姬冷不丁地被扒開,一下怔住了。

但她在這酒肆中日日見的客人多,什麼樣的都有,麵對什麼樣的都得笑臉相迎。

胡姬笑道:“公子說笑了,來這喝酒的,哪個不是在互相扒拉?”

薛澈和蘇知知環視一圈,見到其他不少酒客身邊都坐著在勸酒的胡姬。

蘇知知覺得胡姬姐姐漂亮豐腴,她不反感姐姐貼過來,但是胡女身上的香粉味實在太重了,熏得蘇知知有點想打噴嚏。

蘇知知拿起酒杯:“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我們自己喝就行了,不用人陪。”

她的眼神在濃眉蘇知知和薛澈之間流轉一番,見兩人相處親近,她神情中露出一絲恍然大悟:

“哎呀,奴家眼拙,沒看出來,兩位公子勿怪。”

薛澈和蘇知知不知道胡姬看出來什麼,但好在她終於帶著一身香粉味離去了。

此時,異域的鼓點聲忽然變得密集,場上多出了好幾位蒙麵舞娘。

數朵石榴裙旋開如傘,金釧銀鈴驟雨般響起來。

其中一位舞娘反抱琵琶,指尖撥弄過琵琶弦,挑出一串樂聲。腰間掛著的一串瑪瑙寶石,隨著身姿舞動,在入戶的陽光裡映照得五光十色。

蘇知知第一回見,看得起勁,往嘴裡送了好幾杯酒,享受得很。

薛澈沒怎麼看跳舞,覺得那些舞娘戴著的廉價寶石太晃眼,他光顧著給蘇知知倒酒了。

一邊倒,還要一邊提醒她喝慢點。

場上一曲終了,大腹便便的胡商老板走出來,腰間蹀躞帶都被胖大的腹部給撐變形了,蹀躞帶上掛著些金銀鑰匙,走起來也像鈴鐺般作響。

他拱手朝著酒客們笑:

“各位客官,昨日我們酒肆到了剛從西域運來的白葡萄酒,今日酒價八折,給各位客官嘗嘗鮮。”

蘇知知一聽有新東西可以試,便學著人家那樣豪氣地拍桌子:

“來一壇!”

薛澈按住蘇知知的胳膊:“你能喝一壇?”

蘇知知兩頰微醺:“怎麼不能?”

胡商老板見不少人都要嘗嘗,笑得兩眼都是財氣。

酒肆裡的胡姬一時忙不過來,他也小跑著親自端酒。

他將一小壇酒放在蘇知知和薛澈麵前,給他們二人各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

“這一壇子也太小了吧。”蘇知知拿手一比,這小壇子才比她手大不了多少。

胡商老板哈哈大笑,臉上的肉抖得波瀾起伏:

“小公子莫看壇子小,這酒可醉人的。”

胡商老板說完,又忙活著去和另一桌客人套近乎了。

蘇知知喝了一口,然後像發現寶貝一般跟薛澈說:

“阿澈,你嘗嘗,這個味道更清爽一點,有點酸,但是有果香。”

薛澈抿了一小口,淺嘗輒止:“還行。”

他沒覺得有多好喝。

蘇知知覺得這壇子小,把一小壇都喝完了。

看夠了舞,喝完了酒,蘇知知心滿意足:“可以去曲江邊走走了。”

她站起身,原地打了個轉,發現這個酒肆有點不對勁。

這牆怎麼是歪的?地板好像也是歪的。嘿,連阿澈都歪了——

蘇知知一頭往旁邊的牆上栽。

薛澈趕緊站起來拉住蘇知知:

“知知,你是不是喝醉了?”

他看著蘇知知臉上浮起的酡紅更深了,帶著幾分嬌憨。

這下換成薛澈拉著蘇知知往外走,走得很急:

“快回去吧,找虞大夫給你一碗解酒湯,否則你到明早都不一定能醒酒。”

走到酒肆門外的時候,蘇知知甩開薛澈的手,震驚地指著天上:

“阿澈,你看,天上有十個太陽!”

薛澈仰頭,看見萬裡晴空下,一輪金日高懸,耀眼得刺目。

哪來什麼十個太陽?一個就夠曬了。

酒肆旁邊有一個賣炸油糕的小攤子,蘇知知歪歪扭扭地走過去買了一包:

“阿澈,你請我喝了酒,我請你吃這個,這家炸油糕很香……嗝……很好吃……”

蘇知知腦袋發熱,眼前不但有十個太陽,還有十個重重疊疊的薛澈。

薛澈接過炸油糕,看著蘇知知逐漸失去焦點的眼神,覺得不太對勁:

“知知,你還能走麼?”

蘇知知嘴裡溢出兩聲清脆的笑:“那還用說?當……當然……沒問題!”

最後一個字落音,蘇知知的身子往後倒下去了。

“知知!”薛澈抓住了蘇知知。

蘇知知像是睡過去了,臉上還帶著沒散去的笑意。

薛澈仰天長歎。

果然一切都是要還的。

他記得小時候自己發燒暈過去,蘇知知背著他走山路回家。

現在,輪到他背著醉酒的蘇知知走在人來人往的長安街上,懷裡還揣著冒熱氣的炸油糕。

薛澈麵上平靜如湖,心裡嘀咕個不停。

你看你,叫你彆喝了彆喝了,你非要喝。

這下好了,喝醉了吧?醒來還得難受呢,說不定還要吐……

趴在背上的蘇知知喉間突然“哇”了一聲,薛澈以為她要吐,忙不迭地把她放下來,架著她坐到角落裡一塊大石頭上。

大石頭被太陽曬得熱乎乎的,蘇知知被扶著坐在上麵,不見要吐的樣子。

粗濃的眉毛早就不知何時被蹭沒了,唇上的兩撇小胡子也掉了一片,隻剩一片滑稽地粘著一半。

薛澈眼中露出一抹無奈:“還說要還給秋姨呢,這就丟了一片,我幫你把另一片收著吧。”

他鬆開扶著蘇知知的手,去摘她上唇的假胡子,在手將將觸及到的時候,蘇知知沒由來地笑了一下,吐出一句:

“阿澈,我還是最喜歡和你玩。”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馬聲、樂聲、樹聲交織成一片。

初夏的風從曲江的粼粼水麵拂來,吹動蘇知知鬢邊微微卷曲的碎發,她抬頭笑時,眸中映著燦燦光點,仿佛倒映了整個長安的夏天。

薛澈一眼望進少女眸中的夏天,身子一頓。

風停了,樹靜了。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消失,所有的景物在這一瞬凝固。

薛澈忽然感到心口癢癢的,好似有許多播下去的種子在這一刻兀然發芽生長。柔嫩的葉芽在心上來回拂動,讓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一張麵容,看見少女細膩的肌膚,纖長的眼睫,因醉酒泛紅的麵頰……

薛澈猛然回神,慌張地往後退了兩步。

他終於反應過來一件事——

知知不再隻是孩童了,她、她是女子!

救他上山、帶他捉魚、和他打架……還有今日拉他一起喝酒的知知是個姑娘!

還是個生得漂亮又愛笑的姑娘。

薛澈一時手足無措,都不知道手該放哪了。

胸口的燥熱浮上了臉,少年滿臉通紅,好像他才是醉酒的那個。

而蘇知知說完那一句後,兩眼一閉就這麼又睡過去了。

她身子往側邊滑下去,薛澈想接住,可手伸到一半猶豫了一下。

於是蘇知知就這麼側身摔到了地上,還滾了半圈。

“知知!”薛澈臉色刹那間變得煞白。

不是因為蘇知知摔倒,而是因為他看見知知方才坐過的大石頭上赫然有一片血跡。

他轉頭再看摔趴在地上的知知,衣袍後擺已然被血浸透了一片。

薛澈大驚失色。

他竟不知曉知知之前受過重傷,這會兒傷口必定崩裂出血了。

他在西北待了幾年,見過不少人將士受傷,光看這血量就知道傷得不輕。

薛澈這下顧不上許多了,直接把人給抱了起來:

“知知,你撐住!我帶你去找虞大夫。”

日輪當午,赤日炎炎。

薛澈焦灼地抱著昏睡的蘇知知奔跑過長安滾燙的街道。

汗水從少年的額頭滴落,他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蓋過了人聲與風聲,卻沒蓋過滿樹的知了鳴叫。

十三歲那年初夏。

知了藏在枝葉間,放肆喧鬨,少年聽見整個世間都在他耳邊呼喚:

知知。

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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