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已久的祁淵抬起頭,一雙冷冽疏離的眸子看向皇帝:“時辰不早了,請皇帝陛下和太子儘快做出決定,我們好接蕭大夫回南詔。”
皇帝聞言,連忙說道:“不如請將軍帶著使臣們,去驛館住上一宿——”
“我們沒有留宿的打算。”祁淵麵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今晚戌時之前,本將軍要接到人。”
皇帝臉色一變。
戌時之前?
這是要在大殿上一直坐到天黑?
南詔使臣來得早,進宮時尚未至午時。
大殿上招待使臣的時間通常是一個時辰,若有兩國聯姻結盟之事,可能會談得久一點。
眼下午時方過,他們還要在這裡等到戌時?
皇帝表情幾番變換,轉頭朝裴子琰看了一眼,然後朝祁淵笑道:“朕先去更衣洗漱一下,煩請諸位使臣稍待片刻。”
祁淵沒說話,隻垂眸給自己倒了盞酒。
皇帝吩咐睿王招待使臣,然後就起身離席,帶著裴子琰匆匆前往鳳儀宮。
他邊走邊道:“你必須跟蕭傾雪儘快和離,朕讓皇後親自去一趟晉王府,趕緊把這個瘟神送走,南詔才能儘快撤兵。”
裴子琰抿著唇:“父皇,兒臣不能跟蕭傾雪和離。”
皇帝猛地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你說什麼?”
裴子琰低著頭,神色複雜:“蕭傾雪可能還有彆的身份,雍朝這兩年抵禦西翎,邊關糧草都是她暗中幫忙,所以從她跟我提出和離之後,雲驍然籌集糧草一事才出現了意外狀況。”
皇帝聞言,麵上浮現不可思議之色:“不可能。”
裴子琰沒說話。
“她一個小小的醫女,哪來這麼大本事?”皇帝臉色沉怒,“隻怕是她故意借著這件巧合,想逼迫你退了跟雲家的婚事。”
若蕭傾雪真有那麼厲害的身份,怎麼可能三年不露聲色?怎麼可能默默無聞,一直以大夫身份自居?
跟裴子琰剛成親那年,京中多少世家女子看不起她的出身,嘲諷奚落,鄙夷貶低,她一概隱忍不發。
若真有厲害的出身,她絕不可能任人欺壓至今。
京城世家女子擇夫時,哪個不是使出渾身解數,展現出家世、美貌、才情、教養等所有能展示出來的優勢?哪有女子心甘情願隱姓埋名?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壓根不相信裴子琰的說辭,以為隻是蕭傾雪使出的障眼法,故意糊弄裴子琰,使裴子琰生出了錯誤的以為。
他轉身前往鳳儀宮,腳步極快,根本不理會身後跟著的一乾太監侍衛能不能跟得上。
皇後此時正坐在鳳儀宮發愁。
皇上在前殿招待使臣,殿內發生的事情她不知情,但先是雲驍然被打入大牢,然後林國舅領旨出宮去晉王府請罪,這兩件事由太監傳至後宮之後,讓皇後心頭猶如籠上一層陰霾,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終於驚覺,事情遠遠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簡單。
南詔為他們的太後求醫而來,這個理由聽著很正當,可總覺得來得太巧,而且實在不合時宜。
南詔一來,蕭傾雪徹底占據了上風,就連皇上都不得不受製於蕭傾雪……
“皇上駕到!”高亢的聲音忽然響起。
皇後心頭一沉,趕緊起身迎了出去。
一身龍袍的皇帝匆匆而來,身後跟著裴子琰,父子二人臉色如出一轍的凝重。
皇後帶著宮人行禮時,皇帝趕緊擺手道:“不必多禮了,說正事要緊。”
皇後抬眸看向裴子琰,卻見兒子神色陰鬱,嘴角抿緊,麵上沒有半分笑意,明顯前殿談判結果不好。
皇後一顆心緩緩墜入穀底。
走進殿內,皇帝已落座,皇後走到他對麵坐下,謹慎問道:“是蕭傾雪的又提了什麼過分的要求嗎?”
“還是兒臣說的那個。”裴子琰回答,“她要母後親自去晉王府求她和離。”
皇後麵色一沉。
“南詔此次事有備而來。”皇帝語氣陰鬱,“他們要接蕭大夫去南詔的態度很堅決,並且根本沒留多少時間給我們考慮,今晚戌時之前,必須把這件事辦妥。”
皇後冷問:“若是辦不妥呢?”
“他們會打道回邊關。”皇帝淡道,“接下來可能就是重兵壓境,根本不給雍朝後悔的機會。”
皇後麵色難看。
難道她堂堂皇後,真要親自出宮去晉王府,求一個側妃跟自己的兒子和離?
這件事之後,她會成為全後宮的笑柄,太子會成為皇子們的笑柄,他們母子二人以後還如何在前朝和後宮立足?
就算南詔撤兵,太子此番威信儘失,還如何坐穩這個儲君之位?
皇後沉默良久,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末了說道:“若皇上執意要臣妾去求這份和離書,臣妾願意去,隻是——”
“沒有隻是。”皇帝當機立斷,“南詔使臣寧願在大殿上坐著,也要等見到蕭傾雪,我們沒有彆的選擇。”
裴子琰抿著唇,沉默不語。
他不想跟蕭傾雪和離。
如果可以選擇,他甚至想把蕭傾雪藏起來,讓所有人都找不到她,這樣一來,他才有永遠霸占她,霸占她的感情,霸占她這個人,霸占她背後的勢力……
“子琰。”皇帝轉頭看向裴子琰,“把和離書拿出來,謄寫一份。”
裴子琰麵色一變:“父皇……”
“子琰,我們沒有彆的選擇。”皇帝眼神裡透出威壓,“失去蕭傾雪,你固然會傷心難過一段時間,就算被人笑話也是暫時的。朕正值壯年,以後有的時間替你鋪路,你沒必要為了一時的得失而難過,可倘若不交出蕭傾雪,南詔重兵壓境,我們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你難道想眼睜睜看著雍朝同時跟兩國開戰,腹背受敵?”
裴子琰想說隻要控製蕭傾雪在手,南詔根本不敢開戰。
如果他們的目的當真是為了給太後求醫,他們就沒有開戰的理由,如果給太後求醫隻是一個借口,那麼就算交出蕭傾雪,他們依然會有其他借口。
何況……
萬一蕭傾雪真是南詔公主,有她這個人質在,南詔才會投鼠忌器,一旦把人質交出去了,他們瞬間就沒了顧忌。
到時若要發兵攻打雍朝,雍朝又該如何?譴責他們說話不算話?
裴子琰隨即又想到,如果當日父皇要給他賜婚時,他堅決不同意,今日是不是就不必麵對這樣進退兩難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