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琰沉默不語。
耳畔回蕩著父皇的怒斥,大臣們此起彼伏的討伐,以及幾位皇子火上澆油的嘲諷聲,一顆心緩緩墜入冰窖。
他現在隻能祈禱這一切都是烏龍。
他寧願蕭傾雪使了手段,讓他誤以為她是南詔公主,也不希望她真的是南詔公主,否則……
隻怕後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皇帝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氣得站起身,冷冷喝道:“太子隨朕去勤政殿,其他人退朝!”
說罷拂袖而去。
裴子琰無視殿上眾人異樣的眼神,拂了拂衣袍,轉身離開大殿,往勤政殿而去。
勤政殿裡氣氛壓抑。
太監宮女戰戰兢兢侍立一旁。
皇帝怒火旺盛,仿佛能焚燒一切:“子琰,你那個王妃到底想乾什麼?她如此不識大體,你還要護著她?當初朕怎麼說的來著?你就不該娶她為正妻,現在好了,貪心不足蛇吞象,她竟敢借著南詔求醫的機會,獅子大開口!這兩年皇後對她的好,全都喂到狗肚子裡去了!”
裴子琰沉默良久,才低聲開口:“傾雪油鹽不進,還不怕死。父皇,方才在殿上,若不是兒臣及時承諾取消跟雲雪瑤的婚事,隻怕她會當場抗旨,拒絕前往南詔。”
皇帝麵色驚怒:“她竟有這麼大的膽子?”
“她有。”裴子琰苦笑,“她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氣,如果她真的抱著寧死也不願去南詔的心態,我們該怎麼辦?她一個人是生是死不要緊,可南詔得不到為太後治病的大夫,焉知不會怒而發兵?”
皇帝一愣,竟無言以對。
裴子琰眉心擰起:“兒臣還在想,有沒有可能太後生病是假的?”
“假的?”皇帝一怔,“為什麼這麼想?”
“傾雪是皇族命婦,不是專職大夫,也不是聞名天下的神醫。”裴子琰神情凝重,“皇族養著一群醫術精湛的太醫,卻治不了太後的病,為什麼確定傾雪能治得了?兒臣覺得很不正常。”
皇帝皺眉:“所以你懷疑,治病隻是一個借口?”
裴子琰點了點頭:“怕就怕他們隻是拿求醫當借口,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掀起兩國戰爭,趁著雍朝國力衰弱,妄圖聯合西翎一起對付雍朝。”
皇帝臉色變了變,一時沒有言語。
“眼下隻能先勸說傾雪,然後等待南詔退兵。”
“蕭傾雪若不願意去南詔,南詔如何肯退兵?”皇帝說著,臉色忍不住又陰沉下來,“早知她如此不識好歹,朕當初絕不會答應給你們賜婚!”
“此事由兒臣跟她談。”裴子琰垂眸,“當務之急,是讓她答應去南詔。”
皇帝怒道:“你是太子,沒必要看一個女人的臉色。”
裴子琰低頭:“兒臣明白。”
皇帝揮手:“行了,先回去吧。”
“是。兒臣告退。”
回到晉王府,裴子琰沒有立即去霜雪院,而獨自在書房裡待了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裡,他想了很多。
過往的點點滴滴一一浮上心頭。
有悲有喜,大多都是美好的記憶,每每想到,都能讓人會心一笑。
誰也沒想到,短短十天,所有的美好毀於一旦,再也沒有修補的可能。
裴子琰忍不住生出一點怨氣,怨蕭傾雪把自己的身份瞞得死死的,怨她不相信自己,不對自己坦白。
為什麼一定要防著他?
如果他早知道她的身份,兩國達成聯姻,不是一樁美事嗎?
若不是她刻意隱瞞,他們根本不可能走到現在這般境地。
裴子琰閉上眼,眉間一片陰鬱。
“太子殿下。”貼身侍衛請示,“可要現在去雲家?”
裴子琰睜開眼,眼底異色翻湧。
沉默良久,他像是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站起身道:“走吧。”
騎馬抵達輔國大將軍府。
雲夫人率領全府的人出來迎接。
遠遠看到裴子琰,雲雪瑤高興地迎上來:“太子殿下,是不是過來商議大婚事宜?”
裴子琰沒說話,沉默走進雲家大門。
待到廳裡坐下,雲驍然匆匆從外麵趕回來,行禮之後,稟道:“我正想去太子府麵稟殿下,糧草已經籌集了三成,明日先安排人送去邊關,剩下的還在想辦法。臣會讓人帶口信給父親,接下來一段時間,讓他們儘量省著點吃,下一批糧草可能會延誤幾天時間。”
裴子琰端著茶盞,對糧草一事沒什麼反應,眉眼微斂,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雲雪瑤滿臉嬌羞地看著他:“太子殿下,你怎麼不說話?”
雲夫人和兒子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太對勁,太子殿下看起來有點反常。
裴子琰嘴角抿緊,避開雲夫人和雲雪瑤的目光,愧疚地開口:“孤今天是來退婚的。”
什麼?
雲夫人、雲驍然和雲雪瑤齊齊錯愕,然後三人同時僵住,眼睛不約而同地落在他臉上。
“太子殿下,你……”雲雪瑤表情僵硬,麵上揚起勉強的笑意,“你在說笑?”
“不是說笑。”裴子琰麵色凝重而嚴肅,“孤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覺得我們不合適。”
“太子殿下。”雲驍然冷下臉,“雲家雖然不是世家,雪瑤沒有世家貴女那般高貴姿態,沒有她們那般賢淑高雅的氣質,可我們……我們也不是任人羞辱的!這樁婚事乃是皇上所賜,滿城皆知,您這一退婚,雪瑤還怎麼見人?被賜婚給太子的女子,又被退了婚,以後哪個男子敢娶?”
裴子琰握緊茶盞,麵上浮現愧疚之色:“是孤對不起雪瑤。”
“殿下一句對不起就算了?”雲驍然咬牙,“太子殿下輕飄飄的一句對不起,可知會對雪瑤造成多大的傷害?太子殿下就不怕寒了邊關將軍的心——”
“雲驍然。”裴子琰忽然沉下臉,“你這是威脅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