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共有八箱。
依次為【蜀錦】、【細絹】、【寶石(紅、藍)】、【南洋珍珠】、【越窯青瓷】、【田產簿本】、【名家書畫】、【奴仆契約】。
都不是什麼大件,體量不一,但盛放的箱子是同等規格的楠木。箱蓋微隆,邊緣刻有線條流暢的葉紋,開關處鑲嵌了羊脂白玉。
很能讓人體會買櫝還珠的想法。
謝父麵色不虞催促:“桓小姐,還沒看好嗎?”
“謝氏不可能在你這幾箱嫁妝上做手腳,禮單就在這,回去以後你儘管清點,有任何缺漏報來謝府,我們可十倍賠償。”
“不用,我看完了。”
你站回到謝珩身邊,朝著謝父淡道:“所以是什麼打算?你們要休了我,把我獻出去嗎?我這邊可要歸還聘禮?”
“箏娘!”謝珩急促叫你。
他拉過你的手,站到你身前與謝父對峙。
“父親,為何要我與箏娘和離?殿下此行異端之事,我等身為臣子,食君之祿,明知殿下有過而不諫,實在罔顧職責,有負聖——”
“子瑜,住口,殿下就在不遠處,你要謝氏與殿下生隙嗎?”
謝父神情嚴厲:“你口口聲聲忠君之道,卻連一個女人都不能心甘情願獻給君上,這是哪門子的忠誠?”
“桓箏,桓小姐,你父親深受陛下聖恩,屢次提攜,從吳江一躍進了建康。君恩難報,本該來世投做牛馬償還,正逢大殿下於你有意,為何不在此世舍身還恩?嫁入皇室,即便為大皇子妾室,以後也定然前途無量。”
他話中有隱喻,暗示大皇子以後會在謝氏的扶持之下繼承皇位。如果你識相與謝珩和離,跟著大皇子做妾,目下雖從正妻降到了妾室,但往長遠看,來日若成為後妃,那是比謝氏宗婦高貴很多的身份。
“桓小姐,你是聰明人,既與我兒無緣,緣在他處,何必強求?”
“父親!”
“子瑜!你憤慨至此,可還能記起你曾祖母的教誨?她老人家最怕的就是你像我一般耽於女色,一生碌碌無為,給謝氏抹黑。但為父覺得,你還不如像我!至少我不會因情愛耽擱大局!”
你道:“什麼是大局?”
謝父道:“謝氏與大皇子親厚,便是大局!”
你點點頭:“哦,那你也嫁給他如何,比嫁兒媳更近一層的關係,是不是更親厚?”
謝父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說,你那麼重大局,就做我的陪嫁,好好跟你的大皇子殿下親厚。反正你覺得這沒什麼。”
“放心,殿下不要你,我幫你說情。我去跟殿下說,我可以給他做夫人,但他要把我公公也納進門,做個風韻猶存的男妾,你說他會不會答……”
“荒唐!”
他氣得瞳孔緊縮,熱血上湧,來回走了幾步:“荒唐!”
“這是!這就是你們桓氏教導出的女兒!對長輩言辭輕慢,宛如鄉野村婦!”
你笑:“那你好幸運啊,遇到那麼善良的鄉野村婦。我這其實還真有兩招鄉野村婦的功夫,你想領略一下嗎?”
謝父恨極咬牙,手揮起來,出於種種顧慮,這一掌甩到謝珩的臉上。
悶重的一聲響,將謝珩打得臉轉向側旁,手抬起便紅腫了一層。
“子瑜!看你娶回來的好夫人!”
你麵無表情挽袖,打算替謝珩還回去,卻被他拽住,輕輕搖頭。
“父親,寬限些時日,箏娘是孩兒的妻子。”
他不再據理力爭,頭低下去。
到底是家裡清風明月供養長大的嫡子,關鍵時刻的服軟效果不錯。
謝父有些動搖,但隻有那麼一些。他背過身:“以為我看不透你拖延時間的心思?你是我兒子,心裡想什麼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勸你彆做多餘的事,就此認命,你辦不到的。”
“我可以放給你一句話,明日之前,你去求家裡那些疼愛你的長輩,隻要他們之中有一人鬆口為你求情,我便舍出我的腦袋與大皇子反悔,保住你的夫人。隻要一個人鬆口就可以。”
“子瑜,你該長大了。”
留下這句話,謝父使人抬著你的嫁妝原路返回。
阿問將馬車牽過來,氣氛實在沉重,他躊躇著不敢接近你們。
大皇子殿下也是,怎麼突然就看上了桓小姐?
桓小姐十歲出頭便跟在公主身邊,至今算起來有八年多,這麼多年,總有些時候他們能在凝香宮碰到,為什麼那時候大皇子沒看上桓小姐,非要她跟公子成親以後,日子慢慢過上正軌了,才突然對桓小姐鐘情?
難道……不對,不應該。
但就是……
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公主殿下從中作梗,不想讓桓小姐順順利利和公子日久生情,串通她皇兄對桓小姐做了這些事?
謝父那邊與大皇子交代一番,不知說了什麼,司馬煦朝你與謝珩轉頭,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笑啥?
謝珩扶你上了馬車,待兩人都坐穩,阿問駕車啟行,馬車緩慢穩重地向前移動。
“——籲!”
車廂突然急晃,緊接著傳來馬匹的嘶鳴。簾子“唰”地被人從外麵掀起,露出司馬煦一雙深邃漆黑的眼,挺直的鼻梁完美切割出一塊燈光的陰影。
“答應嫁我了,為什麼還跟他走?”
你很想說自己沒答應,答應的是謝父。
但這麼說的話,這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今天又要無限拉長,通宵加班似的和第二天銜接到一起。
在你猶豫的時候,司馬煦發出一聲輕笑,鼻子裡哼出的氣聲。
“原來沒答應?”
“沒關係。”
“你可以先逃著試試,這次我數六十下。”
“抓到你——”
他抬手指謝珩:“我就殺了他。”
你:“……”
“那你下去數吧。”
你一把將他推出車廂,命令阿問:“駕車!”
“是!”
馬車激烈狂奔。
司馬煦愣在原地,望著馳行遠去的車影。
這種驅逐的行為對他來說是特彆的待遇,皇室的長子,尤其是在中宮沒有皇後的情況下,意味什麼不言而喻。從小到大,身邊的人始終都恭敬著對他。
片刻,他嗬笑出聲,將前來攙扶他的宮人嚇了一跳。
這邊,你在水裡折騰了一通,又穿著濕衣服說了半夜的話,回來的馬車還因疾行而顛簸,多種因素並作,達成了渾身酸痛的效果。
視線周圍又一次閃爍起了紅光,不過比在溺水時的紅光要低很多個等級,是提醒疾病的信號。
【你已略有風寒之兆】
感冒了。
謝珩背著你下車,往房間裡走。
待要離去時,你拽他的衣袖,攀著向下,握住他的手。
“你想想辦法,我不想離開你嫁給彆人。”
謝珩翻手將你握在掌心,溫聲道:“放心,我不會讓你變成他們固權的役物。”
他就那樣穿著一身濕衣服離開了。
【是否開啟[視角跟隨]?】
看到彈窗,你混沌的腦子清醒幾分。
新功能?
你點擊【yes】。
虛擬屏幕中便播放了另一個視角的影像,同樣的景色在不同人的眼裡呈現出不同的樣子。
這個【視角跟隨】很像給寵物掛的隨身攝像頭。
你簡單擦拭身體,找了身乾淨內衣換上,躺進被子裡把謝珩視角當作助眠視頻。
看著看著,你就笑不出來了。
畫麵中,謝珩一處、一處地哀求,求他們不要把你當作家族利益的犧牲品,你並不虧欠任何人。但無論是他的母親、二叔、三叔還是曾祖母,他們都表示這就是謝氏族人理應為主君貢獻的忠心,走上這條路,注定要有許多不得已。
還埋怨謝珩,明明是謝氏的子孫,為什麼幫著桓氏的女兒說話,一點都不考慮謝氏族人的利益。
他甚至騎馬去了一趟桓府,強行進門見了桓父一麵。
才與你有過約定的父親是這麼回答謝珩的。
“我從不為沒用的人費心,謝公子另找他人相助吧。”
“……”
之前就該把【學人鸚鵡】用在他身上。
算了,他不值得用道具,下次見麵你親自動手打。
睡不著了。
【視角跟隨】裡的情景越來越接近臥房,你將虛擬屏幕關閉,出神望著床帳頂部的紋理。
外麵已有些薄光,天要亮了。
正如謝珩父親所說,沒有一人鬆口站在你們這邊。
你等了很久,也沒等來謝珩推門而入。
他的影子落在門紙上,仿佛筆墨落下的畫,一動不動。
你叫他:“子瑜?”
影子動了。
過了片刻,謝珩推門進來,努力露出笑:“沒睡下嗎?”
“等你來著。”
你圍著被子起身,為他在床榻上騰出一塊坐的地方。
“是不是沒辦法了?”
謝珩回魂般望你:“沒事的,彆怕。”
他定了定神:“箏娘,我帶你走吧。”
啊。
你有些想笑。
他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想到的辦法總是私奔。
邏輯說得通,身處於世家大族,手中沒有權力,得到的寵愛就是這樣的。
歡喜時,愛寵如貓狗;怨恨時,處置比貓狗還隨意。
按理來說,之前在婚約上他已經體會過一次家族帶給他的無助了。
怎麼不長記性,這次還指望長輩對他發善心?
謝氏的好門風並不儘然。
他們都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