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
夜幕低垂,皇城中夜河流燈,以慰亡靈。
宮中,護城河岸,身穿白色宮裝的女子往黑如墨水的河中放下一盞蓮燈,上頭寫著三個字,顯然是人名。
沒來得急看清,那燈就隨風飄遠了。
“李娘娘好雅興,不知燈是為何人所點?”後頭傳來少女帶點漫不經心的聲音。
放蓮燈的女子倉促起身,就見迎麵走來的二人。
“太子,連城公主。”女子點頭致意問好後為自己解釋:“這燈,是為故人點的,有陛下授意。”
不然沒有皇帝的準許,在宮中為他人祭祀,不管是以何種形式,那都是大忌。
齊景暄負手跟在連城身邊,視線一直跟著黑壓壓的河麵上那盞飄遠的孤燈,淡淡開口:“李貴妃安。”
“不知是哪位故人?”連城不知是好奇心作祟還是另有所圖向李貴妃追問。
李貴妃容色並不算出眾,隻能說是有幾分清麗,素衣在身,無珠玉修飾,一派小家碧玉之貌。
不僅容貌,她家世比起容貌來說,更不出眾,就是一介孤女,偏偏卻身居貴妃。
若要說神武大帝不看女子出身,可他的後宮,除了這位李貴妃,其餘嬪妃皆是為權衡所納。
平日裡神武大帝將李貴妃保護得滴水不漏,一切宮宴祭典她都不用露麵,旁人連個接近的機會都沒有。
“一位英年早逝的故友。”李貴妃答得小心翼翼。
身為神武大帝的貴妃,在神武大帝的兒女麵前唯唯諾諾,隻顯得她愈發德不配位了。
畢竟皇後之下,僅她一位貴妃,就連封疆大吏長信侯的女兒都隻有一個淑妃的名分。
齊景暄始終沒正眼瞧這位庶母一眼,“風,雲,中間那個字,是什麼?”
連城有點震驚,“那麼遠都能看清?”
“中間那個字不是沒看清麼,所以問李娘娘。”
李貴妃並不打算回答,退後要離開,“就一位朋友罷了,不重要。”
“風雲二字灑脫,以此二字為名,定是圖其中瀟灑,若是要在這二字之間加一個字,那麼本宮覺得,應該是,追。”齊景暄說得溫文有禮。
“風追雲?挺不錯的名字哎,確實夠瀟灑。”連城讚許道。
“李娘娘的名諱,隨煙,風追雲,李隨煙,好生般配的名字。”齊景暄說得刻意。
李貴妃驚了一瞬,步伐微滯,隨後加快腳步走遠,不再給他們追問自己的機會。
連城看著李貴妃匆匆離開的背影,不解的眨了眨眼,“哥哥,我發現你很不討女子喜歡。”
齊景暄滿不在意,“我也同樣不討男子喜歡。”
“你直接說你不討人喜歡唄?”
“再說,我就不帶你出去給你母親放燈了。”
連城自覺閉嘴。
公主沒有成婚開府不能隨便出宮,她母親的屍骨埋在江東,護城河隻圍繞盛京,到不了江東,她才不要跟李貴妃一樣在這黑壓壓的護城河放燈。
———
謝知月帶著秋水出了府,同行的還有她大哥帶回來的唐婉沁母子。
本不想帶他們一起,就在她坐上馬車時大哥不由分說的非把唐婉沁母子塞了進來,說唐婉沁要去為亡夫放燈祈福,要她跟在邊上照看著。
剛到河邊,謝知月一眼就看到了長身玉立於河岸邊的那抹勃發春鬆般的熟悉身影,她直接選擇換一個更遠的岸口放燈。
儘管這盞燈,是為了她與齊景暄前世那未能出生的孩兒放的。
這是她重生回來第三次出門,盛京這麼小的嗎?怎麼次次都遇到齊景暄!
前世怎麼就沒這麼巧呢?是前世她不夠關注嗎?齊景暄那鶴立雞群的姿容,也沒那麼容易被忽視吧?
唐婉沁抱著孩子,行動沒謝知月那麼輕便,她吃力的跟在後頭,眼神裡的怨意藏不住。
若是謝良卿在,她高低得說一句,小姐是不是不願和她同行!
連城放燈很簡潔,像是走個形式主義一樣,幾乎是看著燈飄走就起身。
齊景暄沒過問什麼,畢竟上元皇後生下連城就死了,母女之間沒有多少感情也正常。
轉身之際,流動的人群中,一抹嬌小玲瓏的倩影不費吹灰之力的抓住了他的視線。
嘖,又是她。
一個小姑娘,父母親人安在,中元節晚上還出來亂跑,也不知道避諱風俗。
“哥哥,你看什麼呢?”連城湊過去,踮高腳尖試圖遮住他一直跟著一抹嬌俏身影跑的視線。
可惜她不夠高,把腳尖踮到了最高都隻能過她哥下巴一點點。
齊景暄抬手按住連城的腦袋把她按回去,“又是榮國府那女孩。”
“這麼巧呀?跟過去打個招呼?”
“不去,今晚不宜亂逛。”齊景暄拒絕得乾脆。
“父親說了,大盛王朝,百無禁忌。”
“所以你是接著給你母親放燈,跑出來玩的是吧?”
連城狡辯,“哪有?我很孝順的!”
“有人落水了!救命啊!”河岸邊有呼救聲傳來,卻無一人願下水撈人。
中元鬼節,水又屬陰,中元避下水是人儘皆知的說法,即使說盛朝忌怪力亂神,可根深蒂固的思想依舊無法改變。
謝知月走在河岸邊上的時候不知道是誰絆了她一腳,人就摔進了江裡。
夜間江水暗流湧動,剛流水的功夫,她就被洶湧的暗流往遠處卷。
水深那水便寒冷,冰冷的江水淹沒全身,她甚至無法呼救,何況她還壓根不會水!
窒息所帶來的熟悉感覺讓她恐慌無比,她才剛重生沒幾天,家族興旺父母親人安好,她還不想死呢!
會是她尚在腹中的孩兒,恨她的自私無情,不讓他來到人世,更恨她今日亡羊補牢的悼念,所以想要帶走她嗎?
齊景暄本想叫跟隨在不遠處的暗衛出手搭救落水之人,但回頭看到漸漸往水下沉沒的海棠色衣袍,原本一雙靜如平湖的眼眸猛的一顫,幾乎是沒有經過任何思量就快步衝過去。
“哥,你要去救人啊?”連城匆匆跟上。
“拿著。”他毫不拖泥帶水的脫下身上的外袍丟到連城手裡,縱身跳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