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暗流裹著崔鈺向著下遊衝去,他卻絲毫不慌,隻見他單手結印,青竹杖在湍流中劃出北鬥陣圖,湍急的水流竟自行分開通道。武判官嗆出喉間淤血,強忍著疼痛握緊手中短劍,指尖已摸到懷中的節度使金印,寒疆城防圖和節度使金印是他此去長安必不能失的物件。
“敢問道長在哪座道觀修行,我也略懂一些道法,此間落難,還望道長能夠相助。”武判官突然開口,聲音混著冰碴,“寒疆城往東三百裡有座守心坪,如果道長不嫌棄,可贈予道長擴建道觀。”
崔鈺竹杖輕點冰麵,破水而出落在冰原上。遠處傳來雪鷂子的鷹哨聲,他撣了撣道袍上的冰渣笑道:“貧道隻愛清淨。”
話音未落,數十枚淬過毒的透骨釘破空而至。釘尾拴著的銀鈴晃出攝魂音,卻在觸及崔鈺道袍時驟然啞火——袍角暗繡的雲雷紋泛起青光,透骨釘紛紛墜地。
彩衣童子踏著冰蠶從霧中走出,手中玉瓶已換成血幡。“今番是斷不能讓你倆活著離開了。”他童聲帶笑,幡麵卻浮現百鬼夜行圖,“看來今日又要添新魂了。”
武判官見那透骨釘竟然對眼前的青年毫無傷害,又將手中握著的血冰魄收了回去。先前與寒疆城主約定響箭玉佩為號,可現如今響箭還留在馬車上,而玉佩也不知所蹤,這個青年似乎成了他能不能活著離開的唯一希望。現在他隻希望這個青年有著道家的悲天憫人之心,能夠對自己施以援手。
崔鈺瞳孔異色流轉,青竹杖突然插入冰層。地麵震顫間,九道銀線破冰而出,將方圓十丈圈成牢籠——此乃“地縛陣”。武判官見狀,果斷扯下狐裘大氅拋向空中,內襯金絲在雪光下折射出寒疆城的密語符文。
“再加三車龍涎香,百斤朱砂。”武判官咳著血沫,手指在冰麵畫出道門敕令,“夠畫十年符紙。”雖然那彩衣童子的話語讓他和崔鈺站在了同一戰線,但如果對方選擇就此離開,他也無計可施。
崔鈺輕笑未答,袖中已飛出七張黃符。符紙遇風自燃,化作北鬥七星懸在頭頂。彩衣童子臉色驟變,血幡抖出剩餘的十具冰屍,一旁的雪鷂子首領也帶著死士準備伺機而動。
“天璿引雷!”崔鈺劍指劃破掌心,血珠濺在燃燒的符紙上。霎時陰雲密布,七道紫雷劈落,將冰屍轟成焦炭。雷光未散,他竹杖橫掃,杖頭陰陽魚突然張開,吐出團青色火焰。
火焰觸及冰麵竟不熄滅,反而順著九曲銀線蔓延成火網。雪鷂子死士剛露頭便被火舌纏住,鐵甲在青焰中熔成鐵水。武判官趁機拔出短劍,劍柄暗格彈出的金粉在空中凝成寒疆城防圖——正是要誘敵分神。
彩衣童子尖嘯著拋出玉瓶,瓶中飛出百隻冰魄蛾。崔鈺不慌不忙咬破指尖,在虛空畫出道血符:“太陰借法!”符成刹那,漫天飛雪凝成冰劍,將毒蛾儘數釘死在冰崖上。
“該我了。”武判官突然暴起,短劍刺入冰層。劍氣順著九曲銀線直撲彩衣童子,所過之處冰層翻卷如龍。童子欲退,卻發現雙腳被崔鈺早先布下的地縛陣困住。
血幡應聲而裂,童子的真身從幡中跌出——竟是個侏儒老者。他獰笑著撕開人皮,露出滿身血咒:“那就同歸於”話未說完,崔鈺的青竹杖已點在他膻中穴。杖頭陰陽魚急速旋轉,將血咒儘數吸入。
“乾坤無極。”崔鈺翻掌拍地,九曲銀線驟然收緊。侏儒慘叫著化為冰雕,又被武判官一劍劈碎。殘骸中滾出顆血色明珠,正是操控冰屍的母蠱。
遠處傳來雪崩般的轟鳴,剩餘冰屍集體自爆。崔鈺拽著武判官躍上青竹杖,杖身突然伸長三丈,載著兩人滑下冰坡。身後爆炸的氣浪將積雪掀上高空,化作漫天冰雨。
“道長的術法當真高深莫測,在下佩服”武判官攥著染血的金印,“不知此行,可還有生路?”
崔鈺望著東南方寒疆城升起的狼煙,嘴角揚起:“二十車朱砂,外加你剛剛承諾的守心坪山契!”
“成交。”
青竹杖劃過冰原,在朝陽下拖出長長的影子。而在他們身後三十裡,城主站在寒疆城頭,手中碎玉劍正滴落著已不知道是第多少個雪鷂子刺客的血。
守心坪的雪是青色的。
崔鈺說這話時,青竹杖正挑開半山腰的冰簾。武判官望著簌簌墜落的冰晶,忽然想起寒疆地火廳的琉璃穹頂——那裡的雪沫沾著硫磺味,而此處的雪粒裡混著藥香。
廊柱間飄蕩的朱砂符紙被山風掀起一角,露出後麵斑駁的“守心坪石碑”——字痕間凝著黑紅血垢,倒像是用斷指蘸血寫的。
“這便是守心坪?”武判官指尖擦過石碑裂痕,青苔混著冰碴刺入甲縫,“三清座下修心處,怎的比寒疆地牢還陰森三分?”
“雪見草要飲人血才開花。”崔鈺拂開道袍上的冰碴,露出腰間銅葫蘆的裂痕。昨夜那場雷法耗了他三成真氣,葫蘆裡養的蠱蟲此刻正焦躁地撞著內壁。崔鈺的道袍掃過滿地碎符,袖中滑出半截桃木楔釘進石縫:輕笑著說道:“十年前香火盛時,這台階每日要被信眾踏破三道,如今麼……”
話音未落,北廊突然塌下半邊飛簷。腐朽的梁木砸在青銅香爐上,驚起滿觀寒鴉。
武判官劍柄叩了叩龜裂的八卦地磚:“你既已修得雷法通玄,何苦貪圖那二十車朱砂?”暗格裡節度使金印硌著胸口,他盯著崔鈺異色雙瞳,“還是說——”
“因為窮。”
武判官按著滲血的左肩,靴底在石階上拖出蜿蜒血痕。他數著步數,七百三十階後終於看見那道朱漆剝落的觀門——門環是兩枚陰陽魚,魚眼裡嵌著帶血絲的黑曜石。
“吱呀——”
門開時湧出團灰霧,霧裡站著個紙紮的童子。童子腮紅豔得瘮人,手中燈籠卻燃著綠火。崔鈺彈指打出一道青光,紙童子突然裂嘴笑了,燈籠光暈裡浮出八個字:“生人勿進,死魂繞行”。
武判官劍眉微挑,袖中短劍已滑出半寸。
“彆動。”崔鈺按住他手腕,掌心紅蓮紋燙得驚人,“這是守門傀,沾了活人氣會炸。”說著咬破指尖,在童子眉心畫了道血符。紙人眼眶突然淌下黑血,燈籠綠火“噗”地熄滅。
穿過三重庭院,藥香濃得化不開。武判官盯著廊柱上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朱砂符文的走勢,似筆走龍蛇,非常人所能畫就。
“你睡東廂。”崔鈺推開廂房門的瞬間,梁上垂落的銅鈴齊齊作響。屋內沒有床榻,唯有一口青銅棺槨,棺蓋刻著二十八星宿圖。他屈指敲了敲棺身,棺內忽然溢出溫泉熱氣:“寒玉棺,療傷聖品。”
武判官指尖剛觸到棺沿,突然縮手——棺槨縫隙裡滲出的是血。血珠落地成冰,凝成朵朵紅蓮。
“怕了?”崔鈺解下銅葫蘆灌了口酒,左瞳金光大盛,“當年藥王穀送來十二具活屍試藥,血把寒玉染透了。”他忽然掀開棺蓋,熱浪中浮出張美人麵——竟是冰雕的城主模樣!
武判官瞳孔驟縮,短劍已抵住崔鈺咽喉。
“幻術罷了。”崔鈺輕笑,竹杖點在冰雕眉心。美人麵寸寸龜裂,露出棺底密密麻麻的金針。每根針尾都拴著天蠶絲,絲線另一端沒入屋頂星圖。
“脫衣。”崔鈺突然甩出張黃符貼在他傷口,“雪鷂子的狼毒已入心脈,再耽擱半刻,你連棺材都省了。”
觀外起了風。
武判官躺在棺中,看著金針隨星圖流轉自行刺入穴道。劇痛混著酥麻竄遍全身,他咬緊的牙關滲出血絲。崔鈺盤坐在棺槨旁,青竹杖橫在膝頭,杖頭陰陽魚正對著窗外殘月。
“道長為何救我?”武判官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鐵。
崔鈺沒回頭,指尖摩挲著竹杖刻痕:“二十車朱砂值這個價。”
“修繕道觀的銀錢,城主給過你多少?”他猝然發問,短劍貼著棺蓋遊走。
崔鈺的銅葫蘆擦著劍鋒掠過,酒液在棺麵潑出詭異圖案:“寒疆的雪埋不住秘密,但能凍僵舌頭。”他屈指彈飛葫蘆塞,酒香裡混著血腥氣,“守心坪的山契,三車龍涎香,二十車朱砂,這些東西算是你的買命錢,買的也是這觀裡七百三十尊神像的眼——它們看得見雪鷂子,卻看不見香火。”
武判官轉頭又問:“這偌大的道觀,就你一個人?”
崔鈺笑著回道:“不是還有它們嗎?”
說著突然擲出銅葫蘆,窗外傳來聲悶哼。一道黑影從簷角墜落,手中淬毒的袖箭尚未射出,便被葫蘆裡竄出的蠱蟲啃成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