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有人買了。”
話語平淡無奇,卻像一道無形的驚雷,狠狠劈在騎將的心頭!
買命?
在這涼州血染黃沙的修羅場?在千軍萬馬鐵蹄之下?買一個惡貫滿盈,邊軍必殺之令早已下達的沙賊魁首的命?!
“他的命,屬於我。”崔鈺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斬斷因果,不容置疑的絕對意誌,“我接的單子,自然由我親手了結。不勞閣下費心。”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真元爆發,沒有撕裂空間的恐怖速度。他的身影在原地驟然變得模糊,仿佛融入了戈壁永不停歇的風沙,又像是空間本身在他腳下發生了細微的折疊。
下一刻,崔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阻滯地穿透了那層足以硬撼那騎將雷霆一擊的玄黃晶壁!那流轉著鎮壓符文和冰火龍鱗的光罩,在他麵前竟如同無物!
光罩內的禿鷲及其親衛,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他們甚至沒看清對方是如何進來的,隻覺一股混合著焚世酷寒與凍魂烈炎的恐怖威壓,如同無形的冰山轟然降臨,瞬間填滿了整個光罩內部的空間!
空氣的溫度急劇下降,地麵上迅速凝結出一層白霜,連滾燙的沙礫都發出細微的凍結碎裂聲。然而在這刺骨的冰寒之中,又有一股令人血液都要沸騰的灼熱暗流在湧動。兩種極端的力量交織,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毀滅領域!
“殺了他!!”禿鷲畢竟是刀口舔血多年的凶徒,在極致的恐懼下反而爆發出亡命的凶性,狂吼著,手中那柄沉重的鋸齒彎刀爆發出刺目的血芒,率先朝著崔鈺撲殺過去。他身邊的數十名鐵甲親衛也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壓下心頭的驚悸,揮舞兵器,從四麵八方悍然圍攻!
一時間,刀光劍影,血煞衝天!狂暴的能量在狹小的光罩內激蕩衝撞!
崔鈺麵對這足以絞殺普通金丹境初期修士的亡命圍攻,身形卻如同風中的柳絮,飄忽不定。他手上那柄柴刀,甚至未曾出手,僅僅是以刀背格擋、點刺、牽引。
“給老子死!!”禿鷲瞅準一個崔鈺被兩名親衛悍不畏死纏住的瞬間,眼中凶光爆射,全身血芒瘋狂注入鋸齒彎刀,刀身發出淒厲的嗡鳴,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血色匹練,帶著開山裂石、吞噬生機的凶戾刀意,直劈崔鈺後心!這是他壓箱底的絕殺,融合了邪道秘術的“血屠斬”!
刀鋒未至,那濃鬱的血腥煞氣和吞噬生機的邪力已讓光罩內的溫度再次驟降!
就在這致命一刀即將及體的刹那,崔鈺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他左手依舊以刀背輕描淡寫地蕩開側麵刺來的兩杆長矛,右手卻快如閃電般探出,並指如劍!
指尖之上,一點極致的青芒凝聚,周圍的空氣瞬間被凍結出細密的冰晶!
噗!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崔鈺那並攏的劍指,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點在了禿鷲那狂暴劈落的鋸齒彎刀刀脊之上!
一點青芒瞬間沒入刀身!
哢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
那柄飽飲鮮血,灌注了禿鷲邪力和金丹真元的凶刀,從被點中的地方開始,瞬間蔓延開無數蛛網般的裂痕!刀身上湧動的血芒如同被凍結般凝固,隨即在刺耳的碎裂聲中,整柄彎刀竟寸寸崩解,化作無數暗紅色的金屬碎片,叮叮當當地散落一地!
“噗!”本命邪刀被毀,心神相連的禿鷲如遭重擊,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臉上血色儘褪,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賴以橫行涼州的最大依仗,竟被對方一指毀去!
崔鈺毀刀之後,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身影一晃,如同瞬移般欺近禿鷲身前!那柄一直未曾出擊的鋒利柴刀,終於在這一刻發出了清越如龍吟般的嗡鳴!
鏘!
沒有璀璨奪目的光華,隻有一道凝練到極致、灰蒙蒙的刀影!這刀影仿佛融入了戈壁的風沙,帶著碎骨淵罡風磨礪出的酷烈,帶著燭龍真炎焚滅萬物的餘燼,更帶著鐵生三年磨刀不息的滔天恨意!
快!狠!絕!
刀光一閃,如同驚鴻掠影,在禿鷲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瞬間洞穿了他的護體血煞,砍入了他的胸膛!
噗嗤!
輕微的利刃入肉聲,在光罩內顯得異常清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禿鷲前撲的狂猛姿勢猛然僵住。他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柄完全沒入自己心口的柴刀,刀柄握在一隻穩定得沒有絲毫顫抖的手中。
劇痛尚未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寒與灼熱交織的毀滅力量,已順著刀鋒瘋狂湧入他的四肢百骸!凍結他的血液,焚毀他的經脈,湮滅他的生機!
“呃呃”禿鷲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想要說什麼,卻隻有大股大股的鮮血不受控製地從嘴裡湧出。他眼中的凶戾、暴虐、貪婪迅速褪去,隻剩下最原始,對生命飛速流逝的茫然與恐懼。
崔鈺手腕極其輕微地一震。
嗡!
灰蒙蒙的刀光瞬間在禿鷲體內炸開!不是狂暴的能量爆發,而是無數道細微到極致的刀氣,如同擁有生命般,沿著特定的軌跡瘋狂切割、穿刺!
噗!噗!噗!噗!噗
一連串密集如雨打芭蕉,卻又輕微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聲,從禿鷲魁梧的身體內部響起!
他的前胸、後背、四肢甚至那張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臉上,瞬間同時爆開數十個細小的血洞!
每一個血洞都隻有銅錢大小,邊緣的皮肉被瞬間凍結成慘白色,而傷口深處噴濺出的滾燙血液,卻又被一股無形的灼熱之力瞬間蒸發成猩紅的血霧!
整整四十九個刀眼!
如同被四十九枚冰冷的銅錢烙印在軀體之上!
滾燙的鮮血混合著被蒸騰的血霧,在玄黃光罩內彌漫開來,帶著濃重的鐵鏽腥甜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焦糊氣息。禿鷲那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破麻袋,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眼中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
崔鈺麵無表情地抽刀。
刀身不帶一絲血跡,唯有冰冷的鋒芒在光罩內流轉的符文中,映照出一點幽寒的光。
噗通。
禿鷲的屍體沉重地砸落在凍結後又迅速被熱血融化的沙地上,四十九個刀眼汩汩地向外冒著血沫和殘餘的血霧,在玄黃光芒的映照下,構成一幅詭異而殘酷的畫麵。
光罩內死寂一片。
那數十名殘存的鐵甲親衛,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臉上所有的凶悍和亡命之氣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和呆滯。他們握著兵器的手在劇烈顫抖,看著那個如同魔神般佇立在首領屍體旁的身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光罩之外,一直死死盯著這一幕的銀甲騎將,覆蓋在猙獰銀甲下的身軀,微不可察地震動了一下。
座下那匹踏雷龍駒,更是焦躁不安地連連後退了兩步,四蹄上的紫色電弧明滅不定,發出帶著恐懼意味的低聲嘶鳴。
整個過程,兔起鶻落,從崔鈺踏入光罩到禿鷲斃命,不過短短三息!
快!準!狠!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沒有一絲浪費的真元。那是一種將力量、技巧和意誌淬煉到極致後,返璞歸真般的殺戮藝術!
尤其是那最後四十九個同時爆開的刀眼那絕非簡單的快刀所能做到,那是刀氣入微,掌控入化的恐怖境界!是冰火之力在敵人體內瞬間爆發湮滅的毀滅手段!
銀甲騎將握鐧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覆蓋著麵甲的臉龐下,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他想起了眼前這道身影!也想起了這雙眼睛的主人!
六年前,北境寒疆,風雪漫天。他奉國師陸離密令,攜重寶秘赴長安。一路凶險莫測,是那個沉默寡言的青崖道人弟子,接下了寒疆城主與國師陸離的雙向重單,一路護送。那時的崔鈺,總是麵色輕鬆,而現在眼神深處卻似乎藏著化不開的死寂和悲傷。那時候的崔鈺修為雖高,鋒芒畢露,但卻絕無此刻這般恐怖!
那時的鋒芒是出鞘的利劍,雖利,卻可感知其形,可測其威。
而此刻
眼前之人,氣息沉凝如萬載玄冰覆蓋的深淵,深不見底。青金異瞳倒轉,冰火同源之力流轉不息,圓融無礙,仿佛已自成一方天地法則!舉手投足間引動地脈符力,刀出則生死立判!這哪裡還是當年那個護送途中嬉笑怒罵隨性至極的年輕修士?
這分明是一尊在無儘痛苦與絕望深淵中淬煉重生,氣息內斂卻足以令天地色變的殺神!
原來這銀甲騎將正是崔鈺當年的舊識——武判官。
就在武判官心神劇震之際,那籠罩戰場的玄黃光罩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如同從未出現過。束縛的力量消失,裡麵那幾十名早已嚇破膽的鐵甲親衛,如同驚弓之鳥,怪叫一聲,再也顧不得什麼忠誠,丟盔棄甲,亡命地四散奔逃,瞬間被外圍冷酷推進的銀甲鐵騎淹沒,斬殺。
崔鈺的身影清晰地顯露出來。他看也沒看地上禿鷲那布滿刀眼的屍體,也未曾理會那些逃竄的沙賊。他隻是平靜地轉過身,目光越過依舊騎在龍駒上,氣息起伏不定的武判官,投向了沙丘的方向。
鐵生瘦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從沙丘滑落的沙堆裡爬出來。他臉上沾滿了沙塵和淚痕混合的汙跡,死死地盯著禿鷲的屍體,小臉上交織著大仇得報的狂喜,茫然無措的空洞,以及一種失去目標後的巨大虛脫。
崔鈺朝他伸出手。
鐵生渾身一顫,如同被驚醒。他踉蹌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滾燙的沙礫和黏膩的血泊,朝著崔鈺跑來。短短幾十丈的距離,他卻跑得無比艱難,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終於,他跑到崔鈺麵前,仰起那張臟兮兮的小臉,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隻有那雙被仇恨灼燒過、又被淚水衝刷過的眼睛,死死地看著崔鈺。
然後,他顫抖著,用那雙沾滿沙土和血汙的小手,從懷裡最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銅錢。
邊緣磨損得厲害,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帶著孩子體溫和汗漬,一枚最普通不過的涼州製錢。
他高高地舉起這枚銅錢,用儘全身力氣,將其遞向崔鈺。小小的手臂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著。
崔鈺看著那枚遞到眼前的銅錢,又看了看鐵生那雙交織著仇恨釋然與巨大空洞的眼睛。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兩根手指,極其平穩地,拈起了那枚還帶著孩子體溫的銅錢。
銅錢入手微溫,邊緣粗糙的磨損感清晰傳來。
他將其收起,動作自然得如同拂去一粒塵埃。然後,他伸出手,輕輕按在鐵生那微微顫抖的瘦小肩膀上。
一股溫和而堅定的力量傳來,瞬間穩住了孩子搖搖欲墜的身體,也仿佛驅散了他眼中那巨大的茫然和虛脫。
崔鈺再未看武判官一眼,也未看這片屍橫遍野的修羅場。他轉過身,青金色的異瞳平靜地望向西方。
那裡,戈壁瀚海無邊無際,風沙嗚咽,仿佛亙古未變。而在那視線儘頭的地平線之外,一個名為“黑風口”的絕域,如同蟄伏在黃沙下的巨獸,正無聲地張開它那充滿未知與凶險的口。
他邁開腳步,身影在烈日和風沙中顯得有些模糊,卻帶著一種一往無前,踏破黃沙的決絕。
明心禪師低誦一聲佛號,枯瘦的手牽起還有些發懵的玄苦,默默跟了上去。鐵生最後看了一眼禿鷲那逐漸被風沙掩埋的屍體,猛地一擦臉,邁開小腿,踉蹌卻堅定地追向崔鈺的背影。
武判官端坐於雷蹄龍駒之上,覆蓋著猙獰銀甲的身軀如同鐵鑄,一動不動。冰冷的麵甲之下,唯有那雙銳利的眼睛,透過眼縫,死死追隨著那個走向西方風沙深處的孤絕背影。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六年前護送途中,偶爾觸碰到對方肩頭時,那屬於年輕金丹修士,帶著一絲青澀與死寂的溫度。而此刻,那背影周身彌漫著冰火交融如淵如獄的恐怖威壓,卻隔著數十丈的距離,依舊讓他座下這匹桀驁不馴的龍駒異種感到本能的不安與悸動。
紫電雙鐧上的雷光早已平息,隻餘下低沉的嗡鳴,仿佛也在無聲訴說著方才那短暫交鋒帶來的震撼。
“將軍,我們要追上去嗎?”身邊的親隨問道。
“隨他們去吧,那是我在北境寒疆的一位故人。”武判官回道。
“那將軍為何不與他相認呢?”親隨又問。
“山與山不相逢,人與人在雲中,來日方長,終會有再見之日的。”武判官笑著說道,“傳令下去,打掃戰場,回城!傳密信回複國師,任務已經完成!”
黃沙漫卷,漸漸吞噬了遠去的背影,也吞噬了這片剛剛被鮮血浸透的戰場。唯有禿鷲屍體上那四十九個仍在緩緩蒸騰著血霧的刀眼,在毒辣的烈日下,無聲地訴說著買命人的契約,以及那淬煉於深淵之後的、足以令神鬼側目的恐怖鋒芒。
等這片戈壁灘再次歸於平靜時,遠處沙丘上緩緩站起兩個矮小的身影來,拍掉身上的黃沙後,便朝著長安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