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虯髯壯漢目眥欲裂,看著散落一地的財寶和消失在門外的空包裹,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
那不僅僅是錢財,更是他們這一趟“買賣”的收獲,是向禿鷲老大交差的憑證。他此刻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金佛,什麼神秘高手,眼中隻剩下那個奪走他錢財,殺傷他兄弟的該死黑影!
“追!給老子剁了他們!”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手中厚重的彎刀徹底出鞘,刀身帶著細微鋸齒,在昏暗光線下劃出一道慘烈的弧光。他如同被激怒的暴熊,撞開擋路的條凳,第一個衝出了破碎的大門,身影瞬間沒入門外翻騰的沙塵。
另外兩個還能動的沙賊,也紅著眼睛,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揮舞著兵刃,緊跟著頭領追了出去。茶館內隻留下濃鬱的血腥味,散落的財寶,一具尚在抽搐的屍體和一個重傷哀嚎的同伴。
死寂被打破,茶館內卻陷入另一種詭異的安靜。
角落裡的腳夫們瑟瑟發抖,緊緊蜷縮在一起。瞎眼老者抱著胡琴,空洞的眼窩茫然對著門的方向。
老和尚緩緩鬆開指間停滯的佛珠,深陷的眼窩中精光微斂,那股蓄勢待發的元嬰威壓悄然散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他枯瘦的手輕輕按在小和尚劇烈顫抖的肩膀上,一股溫和醇厚的佛力傳遞過去,安撫著少年幾乎崩潰的神經。小和尚死死抱著重新被蓋好的背篼,大口喘著氣,清亮的眼睛裡滿是後怕的淚水。
“走!瞧瞧去!”老趙猛地一拍大腿,臉上哪還有半分茶館掌櫃的油滑與驚懼,反而湧起一股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興奮。他一把拉住旁邊還在發懵的鐵生,又朝坐在陰影裡的崔鈺使了個眼色,“崔小子,愣著乾啥?外麵唱大戲呢!千載難逢啊!”
崔鈺看了一眼這種場景下還無比鎮定的老趙妻子,回了句:“嫂子不像是一般人呐!”
他麵無表情,嘴上說著話,腳下的動作卻絲毫不慢。他指尖輕輕一按桌麵,那枚還在微微旋轉的銅錢瞬間靜止,被他不動聲色地收入袖中。隨即起身,跟著老趙,一前一後,動作迅捷卻又不失從容地衝到了那破碎的門框邊,毫不顧忌形象地扒著門框邊緣,探出半個身子朝外觀望。
幾個膽大的腳夫猶豫了一下,也按捺不住好奇,畏畏縮縮地湊到門邊,學著老趙和崔鈺的樣子,擠在門框另一側,伸長了脖子。
鐵生被老趙拽著,也擠在門邊。
他看著崔鈺和老趙這毫無高手風範,活脫脫市井閒漢看熱鬨的姿勢,尤其是崔鈺那張在陰影和門外沙塵映襯下依舊沉靜如水的臉,再看看他那雙此刻也微微眯起,透著點饒有興味的青金異瞳,少年心中那點剛剛被沙賊頭目激起的滔天恨意和殺意,被這巨大的反差衝得有點懵。
他忍不住扯了扯老趙油膩的衣角,壓低了聲音,帶著濃重的不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趙叔這這就是你說的高手?怎麼怎麼看著跟咱們鎮口王屠夫蹲著看鬥雞一個德行?半點高人的樣子都瞧不出來啊!”在他有限的想象裡,高手就該是話本裡寫的,白衣飄飄,負手而立,眼神睥睨,彈指間強敵灰飛煙滅,哪有這樣扒門框的?
老趙正看得起勁,聞言沒好氣地回頭白了鐵生一眼,順手在他腦門上敲了個爆栗:“你個小屁孩懂個錘子!這叫大隱隱於市!行走江湖,第一要訣是什麼?是藏!藏鋒,藏拙,藏你那點小心思!甭管你本事多大,讓人一眼就看穿了底褲,那離死也就不遠了!”他唾沫星子橫飛,說得煞有介事,末了還朝旁邊的崔鈺擠擠眼,“崔小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崔鈺沒回頭,目光緊緊鎖定門外不遠處的戰局,嘴角卻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算是默認。他這反應,落在老趙眼裡,更是惹得這刀疤臉漢子嘿嘿一陣傻樂,仿佛得了什麼天大的認同。
門外,沙暴並未停歇,反而因為激烈的打鬥攪動得更加狂亂。
不知何時,一輪慘白的下弦月竟撕破了濃厚的沙雲,吝嗇地灑下些許微光。
黃沙被罡風卷起,如同億萬細小的金針,在昏黃的月光下瘋狂飛舞,碰撞嘶鳴。視線嚴重受阻,隻能勉強看清人影幢幢,兵刃交擊爆出的火星如同鬼火般在沙幕中明滅閃爍。
追出去的三名沙賊,此刻正對上了三道青色身影。
那三道身影,皆是一身近乎融入戈壁夜色的緊身青衣。臉上蒙著同色的麵巾,隻露出一雙雙冰冷的眼睛。頭上戴著寬簷鬥笠,帽簷壓得極低,有效地遮擋著撲麵而來的沙礫。
兩女一男。
兩名女子身形窈窕,動作卻矯健如雌豹,在狂沙中輾轉騰挪,飄忽不定。她們手中並未持握常規兵刃,而是在腕間纏繞著烏沉沉的細韌鐵鏈。鐵鏈儘頭,赫然便是方才奪走沙賊包裹的銳利鋼爪!
此刻,鋼爪並未收回,而是如同她們肢體的延伸,在沙暴中化作兩道擇人而噬的毒蛇!
時而如蠍尾突刺,角度刁鑽狠辣,直取咽喉心窩;時而如毒藤纏繞,絞向沙賊的手腕腳踝,一旦纏上,鋒利的倒鉤瞬間便能撕裂皮肉筋骨!
鐵鏈破空的嗚嗚聲,混合著鋼爪撕開皮肉,刮擦骨骼的瘮人聲響,在風沙的嗚咽中顯得格外刺耳。
而那名青衣男子,則如同沙暴中一道沉默的閃電!
他身形不如虯髯壯漢魁梧,卻異常精悍凝練。手中沒有花哨的兵刃,隻有一柄長不過兩尺,刀身狹長筆直,弧度極小,閃爍著一種近乎流水般冷冽寒光的快刀!
刀光極薄,極快,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難以捕捉其軌跡,每一次揮出,都帶起一片刺骨的寒意,仿佛連狂舞的沙礫都要被瞬間凍結!
他的刀法,沒有大開大合的威猛氣勢,隻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效率——殺人技!
身法更是詭異莫測,如同沙狐附體,又似融入風沙的幽靈。在兩名女子鋼爪鐵鏈交織出的死亡羅網中穿梭遊走,每一次停頓,每一次轉折,都伴隨著他手中那抹致命寒光的乍現!
“嗤啦——!”
那名揮舞著獸角硬弓,試圖遠程牽製的沙賊,剛拉開弓弦,眼前便是一花!那青衣男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貼地滑行,瞬間欺近他三步之內!狹長快刀自下而上,劃出一道肉眼難辨的冷冽弧線!
沙賊隻覺得手腕一涼,隨即是鑽心的劇痛!他持弓的右手,連同拉弦的三根手指,竟被齊腕削斷!
斷手和硬弓一同跌落沙地,瞬間被風沙掩埋。
他淒厲的慘嚎剛衝出喉嚨,便被冰冷的刀鋒無情地扼住——刀尖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從他張大的口中刺入,後頸透出!
慘嚎戛然而止,隻剩下血沫從穿透的脖頸前後汩汩湧出,屍體被快刀抽離的力道帶得向後仰倒。
“當!噗!”
另一名手持狹長快刀的沙賊,怒吼著劈向那如影隨形的男子。刀鋒卻被對方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格開,兩刀相撞,火星四濺!
那名沙賊隻覺一股陰寒刺骨,銳利無匹的刀氣順著兵器直透手臂經脈。他虎口劇震,手臂酸麻,刀勢頓時一滯。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破綻間,一道烏光悄無聲息地從側麵襲來!
噗嗤一聲,銳利的鋼爪狠狠抓進了他的側腰,倒鉤瞬間扣入肋骨縫隙。劇痛讓他渾身痙攣,還未及發出慘叫,那柄狹長冰冷的快刀已如影隨形,自他頸側無聲抹過。大蓬溫熱的鮮血潑灑在滾燙的沙地上,發出“嗤嗤”的輕響,旋即被沙礫貪婪地吸乾。
不過短短數息,兩個凝魂境的悍匪,便已經慘死!
隻剩下那凝魂境巔峰的虯髯壯漢,憑借一身渾厚的真元和悍勇的刀法,在兩名青衣女子神出鬼沒的鐵鏈鋼爪圍攻下左支右絀,怒吼連連,身上已然添了好幾道深可見骨的血槽,鮮血染紅了半身皮甲。
他手中的鋸齒彎刀舞動如風,帶起沉重的罡風,勉強蕩開一次次致命的爪擊,刀刃與鋼爪碰撞,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和迸射的火星。他心中驚駭欲絕,這三人配合默契,殺伐果斷,實力遠超普通沙賊,絕對是涼州道上新近崛起,凶名赫赫的那股勢力!
“雪鷹!他娘的是雪鷹!”虯髯壯漢嘶聲咆哮,聲音裡充滿了憤怒、恐懼和一絲絕望的瘋狂,“你們這群專跟道上兄弟作對的瘋狗!老子跟你們拚了!”他試圖激發秘法,做困獸之鬥。
“聒噪。”
三人似乎玩夠了。
其中那名一直如同幽靈般遊弋在戰圈外圍,極少出手的快刀男子,終於動了。他的聲音透過麵巾傳出,冰冷得不帶一絲人味,如同戈壁深處刮起的白毛風。
就在虯髯壯漢因咆哮而氣息稍滯的瞬間,男子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爆發,隻有一道快到極致的殘影!
他仿佛融入了呼嘯的風沙,又仿佛化作了風沙本身的一縷。前一瞬還在數丈之外,下一瞬,那抹狹長冰冷的刀光,已如同毒蠍的尾針,無聲無息卻又帶著凍結靈魂的殺意,點到了虯髯壯漢因怒吼而微微暴露的咽喉要害之前!
快!無法形容的快!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
死亡的陰影瞬間攫住了虯髯壯漢的心臟!
他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瞳孔縮成針尖。求生的本能讓他爆發出全部潛力,厚重的鋸齒彎刀不顧一切地回撩格擋,刀身上灌注的凝魂巔峰真元發出沉悶的呼嘯!
“叮——!”
一聲極其尖銳、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金鐵交鳴炸響!
火星如同煙花般在兩人之間爆開!
虯髯壯漢隻覺得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混合著一種陰寒刺骨,仿佛能凍結經脈的詭異刀氣,順著彎刀狠狠撞入手臂!他悶哼一聲,手臂劇痛欲裂,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沉重的彎刀竟被硬生生蕩開,中門大開!
而那柄狹長快刀,隻是被格擋得微微一頓,刀尖依舊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堅定不移地刺向他的咽喉!
完了!虯髯壯漢心中一片冰涼。
然而,預想中喉管被洞穿的劇痛並未傳來。
那冰冷的刀尖,在距離他咽喉皮膚不足一寸的地方,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鉗製,穩穩停住!鋒銳的刀氣甚至已經刺破了他的皮膚,留下一道細微的血線。
持刀的青衣男子,鬥笠下的冰冷眼眸毫無波瀾地看著他,仿佛在打量一件死物。
“留你一命。”男子的聲音依舊冰冷,卻清晰地穿透風沙,傳入虯髯壯漢耳中,也隱隱傳到了扒門看戲的崔鈺等人耳中,“滾回去,告訴‘禿鷲’。”
他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
噗!噗!
兩道烏光幾乎同時從側麵襲來!
是那兩名青衣女子的鋼爪!
它們精準無比地避開了要害,狠狠抓在虯髯壯漢的雙手關節處!
“哢嚓!”“哢嚓!”
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啊——!!!”虯髯壯漢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轟然跪倒在滾燙的沙地上。關節處瞬間被鮮血染紅,碎裂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沙塵之中,觸目驚心!
“告訴他,”持刀的青衣男子收刀而立,狹長的刀身斜指地麵,刃口滴血不沾,冰冷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審判,在風沙中回蕩,“涼州的沙子埋人太多,該換換主人了。他的人頭,我們‘雪鷹’親自來取!”
話音落下,三名青衣人不再看地上慘嚎打滾的虯髯壯漢和另外兩個已經死去的沙賊一眼。身影晃動,如同融入風沙的鬼魅,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茫茫戈壁與狂舞的沙幕深處,隻留下滿地狼藉的鮮血、屍體和絕望的哀嚎。
破碎的茶館門口。
老趙咂了咂嘴,意猶未儘地縮回腦袋,拍了拍崔鈺的肩膀:“嘖,夠勁!這‘雪鷹’最近風頭是真盛啊,手段也夠辣!比當年老子咳”他瞥了一眼內室方向,及時刹住了話頭。
鐵生看得目瞪口呆,小臉煞白,握著柴刀的手心裡全是冷汗。方才那快刀鬼魅般的一擊和冷酷的廢人手段,深深震撼了他。原來殺人,可以這麼快,這麼冷,這麼不講道理!
他下意識地看向崔鈺。
崔鈺依舊扒著門框,他青金雙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流轉,心口處的燭龍真靈,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方才那柄狹長快刀帶來的極致的冰寒鋒銳之意。
風,卷著血腥和沙礫,灌入破碎的門洞,吹得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老和尚低沉平緩的誦經聲,在茶館內重新響起,帶著一種超脫塵世的悲憫,試圖安撫這方被血與火再次洗禮的戈壁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