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站在洗碗池前,袖子卷到小臂,冷水衝在指節上有些發麻。
廚房的燈光有些昏,牆麵上貼著早就泛黃的瓷磚,一格格的邊緣都起了斑點。油煙味混著潮氣,黏在皮膚上,不容易散。
她低頭認真擦拭鍋底,頭發垂落下來擋住了半邊臉。
林知夏的五官清秀偏冷,臉頰輪廓柔和,鼻梁挺而不高,眉毛自然地順著眼形微挑,眼睛是淡淡的褐色,在暖光下泛著一層柔霧,唇色很淺,說話時總像沒怎麼用力。
她不愛打扮,穿衣服偏素色,今天身上是一件米白色薄毛衣,下擺掖進淺色牛仔褲裡,露出細細的腰線。外麵那件灰藍色夾克是借的,袖子略長,垂下來蓋住了手背。
她洗好鍋,把水龍頭關緊,又擦了擦灶台。動作一點點做得很輕很慢,像在刻意拖延時間。
客廳那邊沒什麼動靜,母親應該又出去了。
她脫下圍裙,回自己房間關上門。
床頭堆著幾本畫冊,桌上放著還沒洗的水杯和鉛筆盒,牆角貼著她自己畫的小幅風景,畫紙有些卷邊,看得出用得很久。
她坐下來,翻開手機,信息欄最上麵是沈硯發來的:“明天早上一起走?”
林知夏盯著那條消息,猶豫了幾秒。
她不是不知道沈硯是好意,也不是不想說“好”。但她總覺得太過靠近的關係,都會變得複雜而脆弱。
屏幕的光晃得眼睛發澀。
她把手機放下,沒有回複。
時間一點點往後退,房間裡的燈光被拉得很暗,她走到窗邊,透過半開的窗簾看外麵的天色。
街燈已經亮起來了,巷子口那家小超市還沒關,老板娘正往外搬泡麵箱子。
空氣裡帶著熟悉的煙火味和菜湯味,混著一股油鹽氣,讓人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安心感。
林知夏的肚子適時地叫了一聲。
她這才意識到從中午之後就沒吃過東西。
她披了外套,拿上零錢包出門,下樓時樓道傳來電視機的聲音,是隔壁老房子裡傳來的方言新聞,男主持人字正腔圓地播報著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懂。
她徑直往小超市走去,挑了盒方便飯,又順手抓了瓶酸奶。
老板娘認得她,“又是一個人啊?”
林知夏點點頭,“嗯。”
“你媽今天中午說你畫得很好,還在學校拿獎了?”老板娘一邊掃碼一邊問。
“第二名。”
“那也很棒了!”老板娘把飯和酸奶裝進袋子,“知夏啊,你啊,就是太文靜。成績好,人也長得好,應該多笑笑。你一笑起來,比明星還好看。”
林知夏抿了下唇,輕聲說了句:“謝謝。”
她從小就不太會應付這種熱情的誇獎。不是不高興,而是……不習慣。
走回家的路不遠,但夜裡巷子有點冷,風吹在脖子上像小刀片似的。她攏了攏外套領口,步子放快了一些。
快到樓門口時,她忽然聽到背後有腳步聲。
腳步不快不慢,但節奏和她完全一致。
她立刻停下。
腳步聲也停了。
她回頭,看見一個身影站在不遠處,穿著深色帽衫,臉沒完全看清。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握緊袋子的手指有點發緊。
“是我。”那人走近了兩步,是沈硯。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語調不高,語尾帶著點驚訝。
“路過。”
“這裡不是你家的方向。”
“我想看看你回沒回家。”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是認真直白的。
她垂下眼睛,沒說話。
“你不回我消息。”他繼續說,“我有點擔心。”
林知夏咽了下喉嚨,嗓子有些乾,“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頓了頓,“那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她低頭看了看地麵,再抬頭時,眼神比剛才柔和了一些。
“好。”
他笑了下,“那早點休息,彆畫太晚。”
林知夏點點頭。
她拿著袋子轉身往樓裡走,腳步輕得幾乎聽不到。
沈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樓梯拐角。
他掏出手機,發了條消息:“她回家了。”
然後才慢慢離開巷口。
清晨六點半,窗外的天光才剛亮,林知夏已經醒了。
她坐在床邊穿襪子,動作輕緩。窗簾半掀著,晨光斜照進來,落在她細長的小臂上,皮膚白得近乎透明,隱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她的頭發自然披著,有些亂,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眉心,看起來安靜又不帶情緒。
她走到鏡子前係頭發,手指繞了一下,隨便紮了個半馬尾。她本就不是那種明豔的類型,五官乾淨素淨,但氣質裡有種極淡的冷意,不容易被人靠近。
她低頭挑了件淺藍色襯衫穿上,衣擺掖進深灰色長褲裡,襯得整個人更瘦削了些。她不畫妝,隻抹了點潤唇膏,嘴唇顏色淺得近乎無血色。
手機屏幕在桌上亮了一下,是沈硯發來的。
【我在你家門口。】
林知夏拎起畫包,輕輕關門下樓。樓道裡灰撲撲的,踩上去樓梯會發出“吱呀”聲,像總也睡不醒的老房子。
她剛推開鐵門,就看見沈硯站在那兒。
他穿了件灰色衛衣,手插兜,靠著牆站著,眼睛沒看手機,而是盯著樓門,一眼就看見了她。
“早。”他說。
“早。”林知夏聲音不高。
“早餐想吃什麼?”他問。
她愣了下,“我以為你隻是送我去。”
“我也沒吃。”他挑了下眉,語氣不急不躁。
“那……附近早點攤?”
“好。”
他們一起往前走,街道邊的樹還沒完全發芽,枝條在風裡搖得有點亂。空氣裡有豆漿和油條的味道,還有新翻土的潮氣。
路口的早點攤已經排了幾個人,老板娘正熟練地煎著餡餅,邊轉頭吆喝:“鹹豆漿要不要香菜?”
沈硯看了林知夏一眼。
她輕聲說:“要一點。”
“鹹豆漿、雞蛋餅,加香菜。”沈硯遞了零錢過去,動作熟練。
他把餐巾紙拆開,把豆漿推到她麵前。
林知夏拿了紙巾擦手,說了句謝謝。
她咬了一口餅,剛出鍋,皮酥裡嫩,有點熱,她輕輕呼了下氣,小口咬著吃。
沈硯看著她,“你是不是不習慣有人跟你一起吃飯?”
“有點。”
“你總一個人嗎?”
她點點頭。
沈硯沒再問,隻說:“以後可以兩個人。”
林知夏沒有回答,但耳根紅了點。
他們吃完飯一起去了市美展現場。今天是布展日,各校送來的作品剛剛掛上展板,還有老師在調燈光。
展館大廳裡人聲嘈雜,腳步聲、腳手架碰撞聲、討論聲混在一起。燈光打得亮白,有些晃眼。
林知夏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作品——那幅《舊街一角》,被安排在c展區的中部位置,旁邊掛著幾張風格迥異的作品。
“你的顏色用得很穩。”一個中年男人突然走來,手裡拿著記錄冊。
林知夏回頭,是市展負責布展的老師。
“謝謝。”她語氣平靜。
“你是林知夏吧?這幅畫市評裡給了很高的評價,”他說著翻開冊子,“下個月還有一次校園聯展,有沒有興趣投稿?”
林知夏遲疑了一下,“可以。”
“好。”老師點頭,“學校會通知你細節。”
等老師走後,沈硯從旁邊湊過來:“聽起來還不錯。”
“嗯。”
“那你請我喝奶茶?”他笑。
“可以。”林知夏頓了頓,補充,“但我要少糖。”
他笑了,“你知道你其實很好笑嗎?”
林知夏看著他,眉眼微動:“我沒笑。”
“你的臉在笑。”他說得理所當然。
林知夏低下頭,沒有接話。
他們一起在展館裡看了幾圈,直到將近中午才出來。陽光透過天幕打下來,照在她肩頭,像一層淡淡的光暈。
沈硯站在她旁邊,忽然問:“你以後想去哪兒讀書?”
林知夏被這問題問得有些愣,輕聲答:“還沒想好。”
“我想去北城藝大,”他轉頭看她,“你要是也去,我們可以一直這樣。”
林知夏沒說話。她看著前方人群熙攘的街口,風吹動她鬢邊的發絲,有些貼到臉上,她抬手攏了攏,手指白淨細長。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再說吧。”
“好,”他不逼她,“但我會等你。”
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這一路走來,林知夏沒有主動說什麼,也沒有笑過一次,可沈硯卻始終覺得她是在慢慢靠近——隻是步子輕得像羽毛,慢得讓人不敢大聲出聲,怕嚇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