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儀殿外,廝殺聲震天,殿內的溫湯氤氳,滿室朦朧。
“聽——”
“外頭拚殺的將士們,似乎在撞門呢。”
伴隨女子的呢喃軟語,一層層水波,經由款款擺動的腰肢蕩漾開來,漫過男子闊實的胸膛。
“他們可知自己的主子,此刻正同我這個禍國的妖女在”
未儘之語,儘數被碾碎。
細滑如脂的溫湯飛濺到玉石地麵之上。
陸燼歡睜開濕漉漉的眼,雙頰暈紅,身上汗津津的。
她咬唇坐起身,不過才午睡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又做了這個夢。
這已是連日以來的第三回。
外間的孔嬤嬤聽到動靜,掀開簾子,道:“三小姐,您前日丟的東西已尋到。”
陸燼歡眼睛一亮,忙起身去了外間。
這物件雖是她偶然得來,但她極為珍愛,前夜裡發現不見後,她為此傷心許久。
孔嬤嬤將一個奴婢拖拽進屋,正是伺候二姑娘陸韶月的菊香。
陸燼歡立馬切換成另一副麵孔。
本來嬌柔如三月春桃的小姑娘,頃刻化作淩霜傲雪的高嶺花。
她冷著臉,接過孔嬤嬤遞來的錦囊,確認裡頭之物還完好後,心頭稍鬆。
而人贓並獲的婢女菊香,仍滿臉不忿地狡辯著。
陸燼歡烏黑的瞳仁結了霜,果斷道:“孔嬤嬤,將她發賣了。”
一聽要被發賣,菊香登時慌了,喊道:“我是二姑娘房裡的丫鬟,你沒資格趕我出去!”
沒資格?
陸燼歡偏頭冷瞥著她。
菊香被她的眼神驚到,說話越發不管不顧。
“就算你是將軍唯一的嫡女,但府中誰不知道,主母厭惡你!”
“唔唔唔”
孔嬤嬤將擦地的臟抹布塞進菊香嘴裡,斥道:“膽敢詆毀主子!不必與你這下三濫的賤婢廢話!”
菊香被拖下去後,屋中恢複清淨,隻剩下主仆二人。
見陸燼歡垂首不語,孔嬤嬤輕聲道:“三小姐,您彆被她的話汙了耳朵。”
陸燼歡再抬起頭,哪兒還有半分人前的冷傲淡漠。
十五歲的小姑娘,嫩滑似玉的臉上寫滿了不安,她嘟著唇瓣,清澈的眼底升起霧氣。
她紅著眼圈喚道:“嬤嬤。”
這神色看得孔嬤嬤跟著心疼。
“三小姐,您做得好,咱們抱樸院的日子艱難,萬不能被這些牛鬼蛇神看輕了去,這些下人最會看人下菜碟。”
陸燼歡的父親陸嘯常年在外征戰,忠武將軍府由主母孟氏管家。
當年孟氏難產,拚掉半條性命才誕下一女,陸燼歡理應被疼寵著長大。
可孟氏不知為何,將親生女兒棄置一旁,不聞不問,是孔嬤嬤看顧著她長大的。
陸燼歡回望著嬤嬤慈愛的目光,“菊香偷東西還狡辯不認,不然我也不會發落了她。”
孔嬤嬤再次肯定地道:“三小姐做得沒錯。”
陸燼歡從小就性子軟糯,是個心思柔軟的姑娘。
但在府中生存,若不拿出疾言厲色,奴仆們都要爬到她頭上去。
而且,她的體質極為特殊。
隻要受了一丁點兒委屈,心情便鬱結難舒,若不哭上一通,就要重病一場。
十幾年過去,她已然能做到在人前高冷淡漠,人後才會露出嬌軟哭包的模樣來。
過了會兒,陸燼歡平複了心情,露出一抹淺笑,期待地道:“母親今日去了林府,應快到回來的時辰,我去門口迎迎。”
孔嬤嬤勸道:“三小姐,您何必上趕著去,真見到了,您回來又要難過。”
陸燼歡晶亮的眼神,逐漸轉為暗淡。
忠武將軍府有三位小姐,除了陸燼歡是孟氏親生,另兩個都是妾室所出。
今日,孟氏帶著已及笄的二姑娘陸韶月,去了內閣大學士林夫人的府中赴宴,想為她謀求一個好姻緣。
而大姐陸瑤光已風光嫁人,嫁的是兵部侍郎的大公子,孟氏從中出力不少。
母親寧可把心力花費在教養兩個庶女上,也不願關懷她半分。
陸燼歡揉著手中的絲帕,猶豫半響,還是不肯死心。
“嬤嬤,要不我還是去一趟吧。”
這時,屋門被人推開。
陸燼歡飛快抿唇,再度戴上冷傲的假麵。
萬萬沒想到,來人是孟氏身邊的琪香。
“夫人請三小姐去蘭雪堂。”
陸燼歡愣了愣。
因為,這是母親第一次主動派人來尋她。
蘭雪堂。
陸燼歡進門後,察覺到屋中氣氛變了。
孟氏一見到她的身影,就收起了笑,眼中還帶著掩飾不住的厭煩。
陸燼歡眸光轉動,環視屋中的人。
她在來的路上,想過為何母親會喚她來。
可她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期盼,若是母親也想念她了
果然是妄想。
二姐陸韶月坐在孟氏的右下首,身後站著的奴婢,正是本該被扭送出府的菊香。
陸燼歡轉回視線,看向坐在主位榻上的婦人,母親還是那般美麗端莊,她恭聲請安。
“燼歡見過母親。”
孟氏卻嚴厲地道:“跪下,認錯!”
心心念念的母親開口就是訓斥,陸燼歡竭力掩住滿腹失望。
可她也沒有順從跪下,而是挺直腰板與孟氏相視,聲音質若清透的琉璃。
“我要先有錯,才可認錯,敢問母親,我何錯之有?”
見她傲氣十足的模樣,孟氏冷笑著。
“陸氏家訓,對待下人要寬仁,可你動不動就要發賣奴仆,是從何處學來這樣狠毒的招數。”
陸燼歡的長睫顫動了幾下,母親說她狠毒,令她的鼻頭發酸。
她克製著翻湧的情緒,回道:“女兒當然知曉,待婢仆,身貴端,雖貴端,慈而寬。對待善良之人,有半點欺淩,就是造孽。”
她轉眸看著菊香,“可若對待歹毒之人,有半點仁慈,就是作惡。”
直看得菊香心虛地回避她的視線。
二小姐陸韶月側頭看了一眼奴婢,皺了皺眉。
孟氏再問:“她偷的是何物?非要趕出府,才能平你的怨氣。”
聞言,陸燼歡眸色晃動。
那物件,其實並不算是她的東西。
孔嬤嬤趕快上前為她解圍,“回夫人,三小姐丟的是收在床頭匣子中的貼身之物,老奴親自在菊香身上搜到,沒半點冤了她。”
見到孔嬤嬤,孟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收緊,眼裡閃過恨意。
“我在問她,你這個老婦偏站出來搶話,琪香,帶她下去,教教府上的規矩。”
明麵上是說教規矩,暗地裡說不定要打罵,陸燼歡怎舍得如長輩般照顧自己長大的嬤嬤受刑。
她頭回在母親麵前強硬起來。
“母親方才說女兒發賣奴仆是狠毒之舉,您卻要對年邁的家仆用刑,這就是您說的寬仁?”
孟氏臉色發青地道:“好,我今日不罰刁奴,就教訓你這個忤逆長輩的,請家法來!”
陸燼歡垂落在袖口的手捏成拳,指甲陷進手心。
她用痛感,強抑住要一湧而出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