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顆板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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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栗眼裡的天氣沒有高下之彆,即使睡前有看天氣的慣性,但陰晴雨雪對她來說區彆不大。無非是惡劣時不便出門,隻需將外出才能完成的任務延後,再把居家的部分挪前,就不算虛度。類似俄羅斯方塊,哪怕形態迥異,但隻要合理排布,這一天總能順遂地消解。

更重要的是,她不會讓天氣影響心情。

久泡水塘不可取,隻管踩油門,多半能衝出窪陷。

況且外麵的雨本就不大。

雨後的傍晚與晴天不同,視野雖濛濛,但萬物也會因水液的洇染從水彩變油彩,山石由淺變深,輪轂乘風破浪,水滴化為枯枝的剔透果實,有另一種生機。

同樣的果粒從傘邊珠尾滑落,舒栗伸手接著,晃漾,感受它在掌紋裡形成狹窄的溪流:“節氣到底是怎麼發明的,為什麼能這麼精準,快到雨水了就一定會下雨。”

撐傘的人就沒這麼多閒情逸致了:“是春天本來就雨多。”

舒栗好奇回眼:“你生日是不是也在這一陣?”

遲知雨驚訝於她的敏銳,“為什麼?”

舒栗解答:“因為那首詩就是在寫初春的雨。”

遲知雨扯謊否認:“不是。”

“那是?”

“彆調查了,跟你沒關係。”他向來不愛慶生,也抗拒他人知情。

“哦,不在春天那肯定是你五行缺水。”

“……”

遲知雨無感情地勾一勾唇:“你五行缺分寸。”

舒栗不放心上,瞥一眼他們隻隔一道傘柄的間隙:“你分寸足,還靠我這麼近?”

遲知雨無言以對。

“我在給你擋雨。”

她討巧地笑:“你隻有這一把傘嗎?”

家裡確實不止一把傘,遲知雨挑了支慣用的長柄手工款,外表純黑,內側是暗紅,傘麵也足夠寬盈。為搭配傘的色調,他還穿了件黑大衣。

不過……他為什麼又這麼精心籌措,讓她眼睛屢占便宜。

男菩薩。

過往見過的網絡詞彙浮出腦海。

還是非擦邊版,很高級。

她沒見過他這一型,身邊異性多半粗製濫造,長長見識而已,順帶幫她提升眼光。

而且,絞儘腦汁、千呼萬喚哄他下樓的是她,現在反咬一口的怎麼也是她。

遲知雨說:“你不是要抱狗麼?”

“原來如此,”她的話緊接其後:“第一次發現你這麼貼心。”

她聲音不高,被傘麵淅淅雨絲乾擾,聽不出真心假意,是褒是貶,但“貼心”在他眼裡不算讚美。

他控製著走動時帶出的軀體幅度,以免無意碰到舒栗肩臂,讓她誤會更多。

女生懷間狗看他們有來有回,眼珠子循著話音左追右竄,最後也想加入,唔嚷一聲。

舒栗以為它是想下地,埋頭安撫:“等會兒就放你下來,我們先去寵物店買雨衣。”

餑餑是隻懂事到近乎偏執的狗,自持力驚人,能不在家大小便絕不大小便,隻會在出門後找準草地決堤。

所以一到樓下,舒栗就先領它解決內急。

但不能放任它淋雨太久,小狗毛發厚實積水,如不及時吹乾,很容易感染皮膚病。

舒栗在導航裡查找最近的寵物店,曲著胳膊,翻找間斜角忽大忽小,撞上遲知雨在所難免。

肋邊遭受肘擊,即使輕微,也像被燙到,他當即平移開幾厘。

傘也跟著跑,雨絲趁機擺進來。

遲知雨在高處,留意到女生那側肩頭深了一塊,他默默將傘柄傾斜。

罩在身上的影子麵積忽而加大,舒栗覺察抬眼,就見男生看著正前方,目光端直,傘卻歪向這邊。

“我就說應該帶兩把傘吧。”

遲知雨歎服,她怎麼得了便宜還賣乖。然而,下一刻,女生自然而然地挨過來,又用手將傘柄調直。

她是那麼自在。

自在地表述,自在地貼近。

自在到他心跳也跟著提速。

他覺得,一定是頭頂落雨的響動太急促,太密集,引發了他的軀體化反應。

尤其最近阿姨不在,無人監督,他的服藥時間和用量也亂七八糟。

沒錯,就是這樣。

揣著這樣的念頭,他跟隨舒栗來到寵物醫院,收傘進門。店麵規模不大,外置貨架,陳放著五花八門的寵物用品,有小狗在美容間洗澡,跟籠子裡的寄養群眾隔空吵架,兩岸汪聲啼不住。

遲知雨不適地搓搓耳廓,又打個嗬欠。

從他進來,身著貓狗圖案工作衫的前台獸醫就認出他來:“欸?你又過來了啊。”

舒栗聞言,跟著打望一眼,將餑餑托放回地麵。

四腳著地,小狗頓時如魚得水,旋著尾巴四處嗅聞。

胸牌上姓氏為王的女獸醫目隨小狗露笑:“好幾天沒見,它好像長大不少。”

誤打誤撞竟回到快樂老家,舒栗也覺驚喜:“它之前就住這兒啊?”

王醫師看她:“對啊,寄養過幾天,”她稍作回顧:“好像大年初二吧,我出去聚餐了,晚上八點多接到你家帥哥電話,我當時在城郊呢,和他說趕不回來,讓他明天十點之後再送來。他倒好,直接加我微信轉給我五千塊錢,說帶不回去,在這硬等了三個多小時。”

你家帥哥?

為什麼所有人都默認他和這顆板栗是一對。

遲知雨對他們的腦回路和認知力無法苟同。

——他瞥了眼舒栗,她怎麼不澄清了。她是不是在享受,享受被誤會的二人關係,享受身邊有他這樣豪華的修飾。

她的重點還歪到西天:“真的嗎,等到十一點多?在外麵?”

“對啊,都快淩晨了,我都沒想到他還在,”王醫師記憶猶新地指指門外:“就在台階上麵站著,好高一個,小狗在他懷裡又很小一隻,都給我看傻了。”

如塞大瓜,舒栗瞠目:“啊?他還抱著狗啊?”

“對啊。他在家不抱麼?”

“我從沒見他抱過。”

……

兩個女生旁若無人地交談,也把在場唯一男性隔絕在外。

遲知雨不想摻和其中。

可她們當麵嚼舌根的主題明顯是自己,做不到無視處理,他咳一聲,提醒她們適可而止:“要買什麼快買。”

這才消停。

舒栗說明來意:“我想給它買件寵物雨衣,你這兒有嗎?”

“有呢。我那天還以為是家裡人不讓養,結果你們還挺周到,”王醫師仍在回味。她起身離開輪滑凳,從貨架內翻找出幾件花色不同的袖珍雨衣,比對小狗身形,問它:“你喜歡什麼顏色呀?”

餑餑挨個聞聞,也患上選擇困難症。

王醫生帶著幾件備選雨衣回來,滑動鼠標,找出餑餑檔案:“上次充的錢還沒用完,直接裡麵扣好了。”

舒栗看向進店後幾乎沒說過話的遲知雨:“你幫餑餑選一件?畢竟花的是你的錢。”

王醫生眼一亮,腦袋歪出顯示屏:“它有名字了啊,那我把之前登記的「初二小狗」改了。”

舒栗被這個臨時代稱逗笑:“好像叫初二也挺好聽。”

說完又揪出慣常隱身的男生:“怎麼不選?”

遲知雨:“我隨便。”

舒栗心知是打不出個屁了,越位代替小狗點兵點將。

食指最後落在邊緣是草花紋的小雨衣上,她一錘定音:“就這件吧。”

“好。”王醫師拆掉塑封袋,將雨衣交給舒栗,又協助她給餑餑套好。

餑餑狗生頭一回穿衣服,周體不適,無頭蒼蠅般轉悠幾圈又桄榔倒地,妄圖扒拉撕咬頭頂雨帽。

舒栗看得直笑,回頭想叫遲知雨一道,卻發現男生同樣望著跟新衣一門心思較勁的小狗,眉心微緊。

這幕畫麵在他眼裡並不有趣。

哪怕過了會,餑餑狀態複原,看起來能與遮風避雨的“新皮膚”共生一體。

遲知雨從始至終沒再說話。

臨出門前,他正要掌傘,卻被女生捉住臂彎。

第一反應是想格開,但他忍了忍,不明所以地回頭。

舒栗飛快鬆手:“你是不是不喜歡它穿衣服?”

遲知雨回:“沒有。”

在實習的那三個月,舒栗曾麵對一整個班的學生,像對手也像朋友,是舵手也是船員。孩子們秉性各異,縱使在同一片傘下,也有庇護枷鎖之彆。

舒栗說:“餑餑是你的狗。”

遲知雨微眯一下眼:“所以?”

她直白地闡述:“你有權決定它是否需要這件雨衣。”

遲知雨看了看走姿仍略顯僵硬的狗:“那買雨衣的意義是?”

“是人的責任和義務。你擔心它淋雨生病,那是你的心意。但不影響它還是想無拘無束地奔跑在雨裡。”

“你又不知道狗想什麼。”

女生又露出那種洞悉的的表情:“很好猜啊,它明顯不喜歡。你也是。”

遲知雨說:“彆把我和狗相提並論。”

“好呀,”她狡猾地調換主次順序:“你明顯不喜歡。它也是。”

有區彆?

遲知雨語塞,朋友,你真的很自信——可惡的是,她的確很機敏,透射出他內心,脈絡骨骼纖悉無遺,她的灼見蘊著體察,因此不顯冒犯,相反很溫和。

“你給它脫掉,我不想彎腰。”

他吩咐著,像少年劍客,將原先撐於地麵的傘一帶而起,水珠迸濺,它就此橫握在手裡,將不再被開啟。

他望向簷外雨勢,遠山廣廈氤在煙靄間,天地虛無,但雨滴很具體,涼爽且爭先恐後,撲至他鼻尖、眼皮,壓得他睫毛都沉甸甸,可他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撂話拾階而下:“我就不該出來的。”

被解放的小狗歡喜若狂,甩頭追他腳步,也牽來女生不爽的叫喚:“哎!我可沒說我也要淋雨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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