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栗對“有錢”的認知從未如此直觀過。雖然以前也看一些少女漫和霸總文,會為男主動輒拍下幾億鑽石為博美人一笑的舉動咂舌。但她迄今為止的人生都過得相對務實,成長路上的同齡人們也沒有過豪擲千金的舉動和氣魄。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後天環境的耳濡目染,她對精打細算一事幾乎到達偏執的程度,小到幼年絞儘腦汁跟父母討要私藏的辣條費,大到年前在二手市場討價還價舌戰三天的平板支出,這都是她個人資產積累路上的經驗與戰果。
但現在有個人,憑空出現在她眼前,轉賬像擰開水龍頭一樣輕鬆。
他完全不介意“多給”。
但舒栗介意“多拿”。
把東西飛快收進帆布包,她提著它來到盥洗室門前。
男生正躬著上身洗臉,他不如她想象中富貴精細,像過去常見的異性那樣潦草撲水。扯下毛巾擦拭時,他從眼尾留意到舒栗。
他直起身看她,又用毛巾揉揉半濕的劉海,也讓疑問往眉心聚積。
動作和神態在他身上演繹得放鬆且自如。
又或者該說,他本就無需演繹。任何外放的情緒都隻會成為他容貌的點綴。
舒栗晃晃手機,說明來意:“八點半到十一點一刻是兩個小時四十五分鐘。你昨天多給了一半錢,今天多出的十五分鐘我就不算進去了。兩個半小時你隻需要付我二百二十五。”
“……”
遲知雨看向這台較真人形計算器,不太想在上麵牽扯過多。他裝傻:“我轉了多少?”
舒栗語塞一下,回答:“五百。”
“哦,”他閒閒答應,“剩下的是小費。”
舒栗:“……”
他在裝什麼洋dior?
她保持平靜:“這裡是中國。”
男生竟罕見地杠上,手撐住台麵,有些仗“室”欺人的意味:“這裡也是我家。”
舒栗徹底詞窮。
彆人硬塞錢給你,你要不要?
傻子才不要。
道德跳水,貪婪上位,況且她已經做過最終聲明。舒栗莞爾:“那謝謝了。”
直播間的通用話術險些脫口而出:老板真大氣。
然而這個稱呼並不適用,他長相過分年輕,年紀恐怕比自己還小,老板一詞屬實違和。
就在她打量他的間隙,男生走過來,停在她麵前。
她看看他。
他也看看她。
舒栗不明眨眼;而他搭住門把:“我要洗澡了。”
“哦。”舒栗回過神來,忙擱下一句客套話就朝玄關走去。
短短幾步路,天人交戰。舒栗終究被自己的基本良知和道德底線打敗,閉閉眼,下定決心般折返原處:“等等!”
男生把快合上的門拉開,眼底寫滿耐心告罄。
“要不先吃午飯吧。”
“空腹洗澡容易低血糖暈倒。”
“我請你。”
—
心疼男人是倒黴的開始。
舒栗突然深諳這句話的含金量,就在她拿回自己手機這一刻。
明黃色外賣軟件停在一頁價格不菲的日料界麵,而添加進購物車裡的餐品多達五樣,總價更是驚人——九百多塊。
她難以置信地打開加購物品詳情,其中有道名為“藍鰭金槍魚海膽飯”的,單價高達四百五十八。
一碗下去,幾天白乾。
舒栗看向他,暗恨自己的正直善良:“你確定要吃這個?”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要不我們換一家?你保證能吃完?你是不是想逼我跳下去?
男生眉梢微挑,點兩下頭。
舒栗還想說點什麼,對麵已經專心看起自己手機。
空著的那隻手則拿來撐臉,也將蘋果肌擠高。原來真正好看的五官不會因為肌肉走向偏離原先軌道而降級,反倒更生動了。
可是九百多塊真的很貴啊!
舒栗叫他:“哎。”
他撩起眼皮:“嗯?”
“我請不起。”坦白又怎樣,打腫臉充胖子才是低智做法。
男生似乎就在等這個,低哂一聲。
他謔笑的眼睛示意她麵前手機:“那你點你想請的。”
他的反應消釋掉這些天的距離感,變得像惡作劇得逞的同班男生。
舒栗再無負擔地指出:“你有點故意的成分在了。”
雇主哥講話依舊不客氣:“你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麼。”
但他的語氣並不討厭,沒有高高在上,沒有不耐煩,單純闡述觀點。
管?
她有管麼?
舒栗為自己辯解:“那是因為你給太多了。”最後四個字,她幾乎是一字一頓。
男生無所謂地聳肩:“我解釋過了。”
“小費。”舒栗說:“這個說法很搪塞,還有點不尊重人。”
“有些地方不給小費才是不尊重人。”
“反正不是我生活的地方。”
話題回到開端,再這樣下去要開啟無限流拌嘴。
舒栗將昂貴的日料一一剔出購物車,切換到自己的每周必吃榜之一。
她不容置喙地打岔安利:“彆吃名字那麼複雜的拌飯了,我們來吃米村拌飯。”
—
之後半小時,兩人隔桌而坐,相顧無言——當然,舒栗也不打算言。
她爭分奪秒地刷著小紅書首頁文創“電阻”的經驗分享帖。
雇主哥則橫著手機打遊戲。他懶散地挨著椅背,除了手指在動,其餘身體部位都是jg。
遊戲背景音格外耳熟,應該是梁頌宜大學時曾對著電腦沒日沒夜當農民差點肝出黃褐斑的星露穀。
舒栗稍有了解,但不打算以此發起話題,打破沉寂。
直到玄關的可視門鈴響起,狗一溜煙竄到門後,男生才撂下手機。
他沒有起身,換來舒栗詢問的眼神。
他用下巴示意大門。
舒栗恍然大悟。
他是真不開門啊。
你膝蓋有問題嗎?她控製了一下才沒有問出口。
舒栗“心平氣和”地起立,再解鎖樓道門,恭候配送員上來,最後道謝接過外賣包裝袋。
她將拎袋放到桌上:“你吃香辣魷魚還是烤牛肉拌飯?”
男生掃了眼封口:“你吃什麼?”
舒栗毫不猶豫:“我吃魷魚。”
他沉默。
“問的意義是?”
“表麵謙讓一下。”
“……”男生頗覺荒謬地笑笑:“你應該還在讀書吧?”
一張鮮嫩的臉,突地提出一個老成的問題。舒栗往外端餐碗的手頓住,警惕:“問這個乾什麼?”
說完將拌飯推給他。
他剛要接過,女生忽然按住,反客為主:“這邊需要為您開蓋嗎?”
遲知雨側了下臉,咬肌微硬,直接將飯碗拖過來。
這是近幾日來,舒栗首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有力”。
奇景接連出現,他親自起身,去廚房取來一雙家用筷子。
就一雙。
“……”
舒栗啪嗒摘開一次性筷子,眼不見為淨地把鮮辣的魷魚鹵汁往飯粒上灌溉塗抹。
男生落座回她對麵:“怎麼不回答?”
“畢業了。”舒栗沒有隱瞞,企圖以物易物:“你呢,還在讀書嗎?”
“不讀了。”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躺平還這麼有米。
男生似乎不想讓她輕易得手,答得隨意且沒營養:“什麼都不做。”
舒栗有些不爽。
他的自我評價是很精準,但這個回答已經無法滿足當下的她。
好奇是被火柴無意引燃的紙張,要麼開始就彆碰上,要麼隻會無限擴大。
總要逼出一些吧。
“沒有啊,”舒栗否定他的回答,麵色誠懇:“你沒有什麼都不做。”
她煞有介事地擱下筷子,開始扒手指例舉:“你是不具名流浪小狗的主人,樂高小人收藏家,星露穀老農,倒時差高手,散財童子……”
遲知雨拌飯的手緩下來,直至靜止。
他低估了麵前的女生。
她諷刺人很有一套。
頭銜多可不值得驕傲,隻會讓人聯想到大冰。
而她似乎不準備停,有股不死不休破罐破摔的勁。
遲知雨當即掐斷她的脫口秀:“告訴你。告訴你行了吧。”
—
舒栗得到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全職兒子。”
她有點兒失望。
原來如此。不過如此。就隻是個富二代嗎?好單調也好真實的身份,她一下子被拽回層級分明的現實,怪不得他可以花錢如流水,優哉遊哉,無所顧忌,還呼吸著這座城市最為金貴的空氣。
遲知雨也很滿意地在她臉上看到一閃而逝的失望。
這是最令他舒適的觀感和處境。
他愉悅地填飽肚子,一抬眼,發現女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眉心微緊。
有人說過她眼神很冒犯嗎?
好像他在生態缸內,而她在外觀察研判。
他再帥也沒必要這樣看吧?
然後,他聽見她驚奇說:“你不是ed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