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晴回到警校宿舍時,已經很晚了。
宿舍申請遲遲未獲批準,每天往返通勤超過三個小時的路程讓她筋疲力儘。
此時她躺在斑駁褪色的鐵架床上,頭頂白熾燈光刺目,耳畔老舊的風扇嗡嗡作響。
崔管家的話語仍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透過窗戶,她看見警校側門音像店還亮著燈。
一個念頭閃過,祝晴猛地起身,快步走向校外。
十幾分鐘後,她攥著租來的舊碟片回校,試探地敲了敲宿管處的門。
“能借用電視嗎?”
宿管阿姨推了推老花鏡,臉上浮現慈祥的笑意,認出祝晴:“是你啊。”
她這位同學印象深刻。
當時終極畢業試創下多項記錄,說是他們那屆的傳奇人物都不為過。
宿管阿姨請她進了屋,慢悠悠地拉開抽屜找到按鍵磨損的遙控器。
“還沒吃飯吧?食堂早就關門了。”阿姨遞來半個叉燒包,“先墊墊肚子。”
她道了謝,將叉燒包塞嘴裡,低頭專注地研究那台vcd機。
機器是內勤處去年剛配的,但平時沒人會用,積了層薄灰。祝晴蹲下才發現,紅黃白三色線胡亂插在電視接口,她重新接好,按下電源開關鍵。
“這機器我按來按去都沒反應……”宿管阿姨話還沒說完,電視機突然亮起藍光。
“有了有了——”她激動道,“能看了!”
曾經的警校生,成了警署ada,順手還能搞定電器。
vcd機傳來讀碟聲,宿管阿姨想到將來值班時還能看碟片,樂得嘴巴都合不攏。
電視上的影像逐漸清晰。
那是十多年前,昔日港姐三甲盛佩珊曾參演的劇集。
小巷中,盛佩珊一身旗袍,打著傘,在濛濛細雨裡穿梭。
鏡頭推進,她驀然回首,眼中噙著的淚光晶瑩,將哀愁演繹得淋漓儘致。
宿管阿姨拆著毛線團,眼睛都要黏在屏幕上:“說哭就哭,演員真有本事。”
……
第二天黎明時分,天邊剛翻起魚肚白,祝晴就已經坐上前往觀塘的早班車。
在寂靜冷清的觀塘後巷,她找到死者何嘉兒父母經營的那間報攤。
鐵皮亭亮著昏黃燈光,何父正整理當天的早報,何母則用長夾子拾撿昨夜彆人喝多了酒丟下的易拉罐,這都是能換錢的廢品。
聽了祝晴的來意,何母放下易拉罐,在身上反複擦拭雙手,帶著祝晴繞過狹窄的巷道回家。
公屋是需要排隊申請,何母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抽中這套公屋,一家人整宿沒睡著。
單元房逼仄陳舊,因屋子的空間過於狹小,生活雜物擺滿,經過都要繞著走。
裡間稍大一些的臥室,是何嘉兒生前的房間。雜物從不往裡麵堆放,即便十年過去,房間仍一塵不染,保持著原有的模樣。
“衣服、鞋子和手袋,都在這裡了。”何母打開衣櫃,短短幾天,她的聲音又沙啞了幾分,“上次其他警官來的時候,也看過。”
剪裁考究的連衣裙、鋥亮的名牌高跟鞋,還有皮質柔軟的手袋……它們被掛放在簡陋陳舊的衣櫃裡,顯得格格不入。
但卻非常平整乾淨,甚至褶皺都撫得平整。
很多衣物連吊牌都沒有拆。
“那個男人,為什麼要殺了她?”何母突然哽咽,“嘉兒很乖的,就算脾氣倔了些,但絕不至於糾纏他……”
祝晴的視線,掠過那些昂貴的衣物,落在斑駁牆麵。
透出黴斑的牆壁上,貼著何嘉兒從小到大得到的獎狀。
“這些——”她上前一步,“需要帶回警署。”
……
此時的盛家,盛佩珊推著輪椅停留在兒童房外。
菲傭瑪麗莎站在她身後,恭敬回答二小姐剛才的詢問:“小少爺沒有發脾氣,就是……一直不說話。”
兒童房的門虛掩著,盛佩珊的視線越過身形臃腫的瑪麗莎,望向兒童房內。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心那杯溫熱的牛奶。
其實,她和弟弟的關係並不親近,也並不擅長哄孩子。
從前,盛家小少爺驕縱任性,是名副其實的小霸王。隻是因為孩子實在生得可愛,粉雕玉琢的小臉一垮,嘴角往下彎,沒人舍得真和他計較。
然而,在盛文昌和覃麗珠死後,一切都不一樣了。保鏢不再寸步不離,傭人也愈發散漫,短短幾個月,盛放就算是鬨,大人也是視而不見,不責備、機械地收拾他留下的殘局……
漸漸地,盛放拿手的一切戲碼都失效。盛佩珊在想,這個小不點,是不是也會懷疑自己?
“二小姐,要不要請ada來?”瑪麗莎小心翼翼地提議,“小少爺很喜歡她,那天還打電話去警署和她聊天。”
飄窗上,那道小小的身影蜷縮著。
盛放背對著房門,手裡攥著鋼鐵俠模型,一動不動,安靜地不像話。
“祝警官確實和小弟很投緣。”盛佩珊輕聲問,“他們聊了什麼?”
“我聽見……少爺仔說,原來不是所有父母都會保護小孩長大。”
“好像是ada告訴他——”
盛佩珊:“她也沒有父母。”
“二小姐,你怎麼知道?”瑪麗莎驚訝道,“少爺仔在電話裡說,ada是孤兒仔!”
盛佩珊沒有接話,將溫熱的牛奶遞給瑪麗莎。
“你送去吧。”她說,“我累了。”
劉姨上前,推著盛二小姐的輪椅轉回臥室。
房門關閉前,盛佩珊突然開口。
“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我在等一通電話。”
……
祝晴回警署時,恰好趕上晨會。
白板上白骨案的線索還沒有被撤下,箭頭與照片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在莫振邦的示意下,祝晴將新的信息添在白板上。
盛佩珊曾因風水問題推遲搬家的時間,這和陳潮聲叫停夜晚趕工的施工隊……是否有一定的關聯?
還有,盛佩珊出車禍的時間點,也是在半山那套彆墅的施工期間。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盛二小姐不一定像表麵上一樣單純嗎?”
“三十七歲的人了。”黎叔說,“就算十七歲,在盛家那樣的環境長大,又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摸爬滾打,能有多不諳世事?”
如果在天前,黎叔這樣說,曾詠珊是一定要跳起來為盛佩珊據理力爭。
可是現在,那些矛盾的證詞纏繞在一起,她也迷糊了。
“你們記不記得……”曾詠珊回憶,“那天二姑爺自殺,向二小姐要筆錄的時候,她說,如果要想不開,十幾年前就該想不開了。”
“這和管家的話完全對不上。”祝晴說,“半山豪宅的‘風水’有問題,所以就算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也躲不開那場嚴重車禍,那是十年前的事。”
“難道——”徐家樂蹙眉,“她在故意模糊車禍的時間點?”
祝晴眸光驟然一緊。
她重新打開案卷,翻找夜總會小姐妹的筆錄。
“這個阿ay說,最後一次見何嘉兒,是一個開豪車的來接她,後備箱塞滿奢侈品袋子。”
祝晴:“從頭到尾,沒人真正看清過,車裡坐的究竟是男是女。”
“啊?”曾詠珊一臉驚愕,突然反應過來,“是啊……誰說開豪車的就一定是男人?”
他們被根深蒂固的觀念誤導。
實際上,當年握著方向盤的,是尚未殘疾的盛家二小姐。
但是,她為什麼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