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溫,那個和手術刀一樣鋒利的醫生,那個頭發雖然日漸稀疏、卻依舊短而乾練的男人,此刻竟然像一具可悲的玩物般被操控著,折磨著。
而造成這一切的凶手,此刻正倚坐在數不儘的骨片與殘肢拚湊成的斷橋上,雙眼凝視著蒼白的虛無,忘情地演奏著樂曲。
鮮血,到處都是鮮血。冰冷徹骨,自舊教堂的陰影裡傾瀉而下,墜落在地麵上,仿佛柔弱的紅色花朵綻放在將死者之間,仍帶著生鏽的香味。
在鮮花開過的地方,血池的邊緣旺盛增長。源源不斷有深黑色的觸須從血池中伸出,將人拖入其中。
最開始隻是的單獨的細小發絲,轉眼間已經變成小指粗細的發束。在血池中央,漸漸浮現出一個細小的漩渦,攪動著池水泛起漣漪。
他不可能接近果汁先生,也不可能救得下羅溫,甚至救不下自己和其他人。
你失敗了,艾德,一次真正的、徹頭徹尾的失敗。這個幾乎絕望的念頭像針一樣刺入了他的大腦,刺痛著他的神經。
不,艾德,冷靜下來,失去理智沒有任何好處。
他重新將自己拖了回來。指甲幾乎快要嵌入自己的掌心,半是憤怒,半是恐懼。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他知道,如果任由現狀發展下去。他們所有人都會死,奧莉維亞、白矢、夏洛蒂,當然還有他自己。
我還能做得了什麼?
保持理智,保持冷靜,對,深呼吸,忘掉現狀。他強迫自己從那具身體中走出來,把注意力集中在一處。
直接攻擊果汁先生?絕不可能。我手裡能對其造成傷害的東西恐怕隻有紫焰炸彈,但用了這東西我還是活不了,況且這次出門試飛我根本就沒帶這東西。
攻擊羅溫?也許……他看向果汁先生懷中那非死非生的血肉大提琴,琴弦散發著的恐怖氣息令艾德放棄了這個想法。那不是以他的力量所能破壞的器物。
「劫持協議」?他隻有在對付伊塞克長老的時候當做撒手鐧用過一次。這種結晶病毒可以暫時中斷對方人格結晶與某樣事物的聯係,從而暫時奪取該物品的控製權。
希爾薇,我們可能使用「劫持協議」感染他嗎?就像上一次那樣。
【絕無可能。】
火焰文字的筆鋒冰冷而斬釘截鐵。
【第一,比起夢境裡,在現實世界中感染目標的難度要大得多,你要像當初靠近亞瑟那樣儘可能貼近他。這在目前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做到。】
【第二,與門蒂洛薩之眼的運作方式不同,這件邪器並不與人格結晶產生直接聯係,至少我感知不到它與目標之間存在意識鏈接。即使你成功感染了他,也無法通過「劫持協議」乾擾儀式。】
【第三,即使這件邪器與目標之間存在意識鏈接,以你手中全部375枚無麵鐵幣所能提供的算力,恐怕也隻能劫持接不到十秒。我認為在這十秒時間內你很難對目標造成有效殺傷。】
你說的對。艾德認同了希爾薇的判斷。之所以他能在數秒內擊敗伊塞克長老,完全是因為當時是在他的夢境裡:
作為夢境的主導者,他自然可以對入侵者肆意宰割。但眼下又是另一回事,即使沒有這件邪器,正麵決鬥下他依然不是果汁先生的對手。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既沒法擊殺果汁先生,也沒有辦法破壞儀式本身……
不對。的確有一個辦法。
艾德瞳孔驟縮,他的心中浮現出一個連自己都感到瘋狂的恐怖念頭——
就算施法者和儀式本身都沒有破綻,那麼祭品呢?
他注意到血池邊有幾具潰爛流膿的屍體,也許是因為織血蜂毒素感染的並發症早已死掉。但那些黑色的發絲似乎並不理會這些近在咫尺的屍體,隻是將更遠處的人們拖入池中。
也就是說,儀式本身需要的犧牲品是……活人。
而他要做的……
而我要做的是,在儀式完成之前,儘可能殺死更多的人。
艾德雙拳緊握,目光如電閃雷鳴般陰晴不定。
我……
他攤開手掌,看著自己的掌心。
是啊,我。
倏忽之間,一道震怖的雷光刺穿了深淵的陰霾,微不可覺的歎息聲如雲霧般飄起又散去。
……
滴答,滴答。
於是,血紅的帷幕下,紅色的璀璨花海中,一個灰色的影子登場了。
淺灘前的人們茫然地看向來客。襤褸的灰袍,八爪的寶冠,群星的倒影自祂的身軀之下流轉,祂手持著燃燒的鋒刃,毅然決然。
水中的天使無視了祂,因為祂隻是一介幻影,並非血肉之軀。
於是,祂疾行過眾人,刀鋒閃過,人們便像麥穗一樣倒下了。凡是祂行過之處,儘皆留下了紅色的花朵。
我必須這樣做嗎?鐮刃揮起的那一瞬間,艾德捫心自問道。
是的,這是我的職責。
下一秒,花瓣散落在他的麵前。職責,職責散發著醫用酒精的氣味。
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了嗎?
我希望我能想到,可人世間的事情並非總有最優解。他對自己說道。從琴聲響起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死了,我不會因為害怕臟了手而什麼也不做。
花瓣落地,鮮花從地磚裡破土而出,綻放在連成排的逝者之間。
開槍!羅溫!我命令你開槍!這一次,哈肯上校的咆哮聲震耳欲聾。世界像是一座巨大的屠宰場。
艾德不停地揮動刀鋒,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那種纖細的鮮花一朵又一朵在他眼前綻放,紅色的花瓣,黑色的花心。
那究竟是什麼花?
麗春花,罌粟科罌粟屬的一種。但它和鴉片罌粟不一樣,它的果實裡隻有渺小的、無可救藥的悲傷。
他聽見羅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