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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沿上搖搖欲墜的花盆、半空中晾曬的衣服,目及之處的一切仿佛都消散了色彩,到處閃耀著明豔的白。
一個皮膚黝黑、飽經風霜的男人蹲坐在石板拚壘成的台階上,正在用一柄鏽跡斑斑的小刀專注地削著一顆菠蘿。
他盯著菠蘿,像花崗岩一樣粗糙斑駁的手掌動作很慢,就像電影裡的慢動作鏡頭一樣,看上去著實令人替他著急。
艾德知道對方在用餘光打量自己。為了避免太過招搖,他已經用一個舊雨傘袋把白鴉手杖藏了起來,但像這樣晴朗明媚的天氣隨身帶傘卻依舊不免有些可疑。
他現在這身行頭雖然不算顯眼,卻也不難看出倪端。安潔莉卡更是如此,此時她撐著一把樸素的陽傘跟在艾德身後。
不過這不要緊,他也並不需要被真的當做是東區的尋常住民,隻要彆被一眼看出是警察或者烏鴉就行了。
“下午好啊,先生。今天天氣真不錯,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大太陽了。”艾德搭訕道。
男人沒有回話,隻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段果皮隨著他的動作落在地上,四周蒼蠅立刻蜂擁而上,貪婪地吸食著表皮上殘留的果肉。
“哦抱歉,我不知道您有難處,實在不好意思。”艾德摘下帽子致歉道。
“他的耳朵不太好使。”
頭頂上,一個小男孩拿著一片菠蘿倚著二樓的樓梯圍欄說道。說這話時,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手指繞了繞圈
“我從來沒見過你們,你們應該不是這兒的人吧?”
“是的,來找一位朋友,待會兒就走。”
雖然這麼說,但艾德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話說你們這兒應該不常吃菠蘿吧?”
“是啊。我們哪吃得起這個,是彆人發的,每戶人家都有一顆。”小男孩把菠蘿塞進嘴裡,用和湯米一樣早熟的口吻說道。
“每個人都有?那我可以領嗎?”
“當然,要不要我帶你們去?”男孩搓了搓手指頭,“……不過?”
“行呀,要是真能領到菠蘿,那這枚亮晶晶的小玩意兒就歸你了。”
艾德取出一枚六便士硬幣,當著小男孩的麵把玩了一會兒,又收進了口袋裡。
“那行。”小男孩像隻小猴子那樣靈巧地從樓梯圍欄的縫隙鑽了出來,抓著台階木板輕巧地落在了地上,走到艾德麵前,指了指那邊的巷子。
“來吧,跟我走。”
東區大量非法改造搭建的房屋和窩棚構成了狹窄而擁擠的巷道,就像一個小迷宮那樣,時而往左,時而往右,時而甚至要向上走幾步。
“這邊的窩棚裡一直人住,是嗎?”
艾德看著腳邊那用茅草鋪成的屋頂和陰影中散發著黴爛臭味的鋪蓋問道。
“是啊,有幾個乞丐搭夥兒住在這裡,不過他們要晚上天快黑了才會回來。夜太深的話他們會看不清路。”
夜盲症。艾德知道,那是一種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視覺疾病。
吃一些動物肝臟或者新鮮果蔬應該會得到改善,不過那樣的食物對於流浪漢來說或許太過奢侈了。
“他們不考慮去濟貧院過夜嗎?那裡會為無家可歸者提供最基本的住所和食物,雖然說不上多好,但至少比這裡強多了。”
一旁的安潔莉卡終於忍不住開口提議道。
“是啊,濟貧院,嗬嗬……”小男孩嘲諷地笑了笑,“您怕是不常來東區對吧,姐姐?那邊每晚隻有40個名額,但是這一帶光是我認識的乞丐起碼有兩百多個。”
“……那裡想要進去就必須先證明自己一貧如洗,先得提前找個地方像鬆鼠一樣藏好自己所有僅剩的錢,還不能被任何人發現。然後再從下午三點排隊到六點,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確實可以在那裡住上一晚,再喝上一碗有雜碎肉末和爛菜葉子的糊糊粥。”
“就算這樣,多排一會兒隊也還算是值得的吧……”
安潔莉卡的聲音越來越輕弱,仿佛在空氣中溶解。
“……興許吧。如果光是這樣到也值得去碰碰運氣,但是實際上那些位置早就被人預定了,每天晚上被‘隨機挑選’住進去的都是同一批人——要麼手頭有些人脈,要麼攢下來點錢賄賂院方的員工。”
“難道沒有任何人向警察局或者市政廳反映此事嗎?他們應該有權責令濟貧院進行整改吧?”安潔莉卡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當然,但是誰在乎呢?”
小男孩抿抿嘴滿不在乎地說道,就連他也不關心這些朝夕相處的人們的死活。
幾個院方的員工自然不至於有什麼滔天權勢來讓警察和市政廳的公務人員對此緘口不言,但他們同樣沒必要為一群乞丐浪費時間。
濟貧院忠實地完成著它的使命,“救濟無家可歸者”,每一張床位的的確確都住滿了饑腸轆轆的窮人。至於這一切是否公平?人性使然。
知道這些對她來說也不算是件壞事吧。艾德當然知道這其中的蠅營狗苟,但他也沒打算阻止小男孩告訴她事實——
隻有當人真正了解現狀時,才真正有可能去改變現狀。
“瞧啊,小姐,即使像今天這麼燦爛的太陽也是照不穿這裡的窩棚的。”男孩走上前去,指著房簷的茅草對安潔莉卡說道。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安潔莉卡抬頭望去,輕輕歎息,“但是……”
她突然反手扣住了男孩的手腕,眼中困惑又驚訝
“為什麼要偷我的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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