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了。
木腿丹佛坐在堆滿雜物的櫃台後麵,不耐煩地抖擻著領口,這身船長服已經開始粘得發臭了。
一整個上午過去了,他手裡的“古董”——或者說舊破爛,居然沒能賣出去哪怕一件。
“崇高的聖靈發發慈悲吧,偉大的皇帝陛下發發慈悲吧……”
他裝模作樣、絲毫不抱有希望地嘟囔道。
假如聖靈真的像街上口沫橫飛的宣教士說得那麼仁慈而公正,那麼像他這樣的騙子早就被降下神罰了。
都是放狗屁。聖靈是狗屁,神父牧師也是狗屁,教宗更是狗屁中的狗屁。他抖摟著僅剩的一條左腿想道。
至於皇帝陛下,呃……還是祝他老人家長壽吧。
在提到那個男人的時候,木腿丹佛還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尊重。聽說烏鴉會在半夜造訪說皇帝壞話的人,他可不想神秘失蹤。
丹佛船長的神奇藏寶室。
正經的古董收藏家肯定不會光顧他這種小地方。
來這裡的多半是些想買些裝模作樣的工藝品擺在家裡充當門麵的尋常市民,要麼就是些遊手好閒的家夥,希望能夠撿到漏——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還有一類人,也是木腿丹佛最喜歡的一類人,就是看騎士小說入迷的顧客:
這些有錢看書的家夥總是掏錢很痛快,對他的店裡舊東西充滿好奇,希望從那些沒人要的破戒指爛手鐲裡翻到封印著上古魔法師靈魂的神器。
木腿丹佛很擅長包裝自己的商品,他那身二手船長服與木頭假腿也很有迷惑性,這是他的財富秘籍。
遇到這種人,他便會給手裡的舊破爛編撰些奇幻的背景故事,從而賺上一大筆錢。其中最成功的案例是那枚鏽銅戒指。當時他是這樣介紹的:
“那是一個風暴交加的夜晚,我的黑帆快船靠近了藏寶圖指向的海域。沉船寶藏就在這裡,我的水手們沒有一個敢於潛入這片黑暗的汪洋之中,於是我劃著小艇親自跳進海裡,向著寶藏遊了過去。”
“四周黑得像是烏賊肚子裡的墨汁,什麼也看不見,就在海水要將我的肺部壓碎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了沉船的入口,摸到了裡麵的寶箱——它看上去像是開著,但實際上又關著,說不出的詭異。”
“我取出海巫婆給我的卷軸,解開了上麵的咒語。寶箱裡隻有一枚平平無奇的銅戒指,除此之外空無一物。就在我將戒指取出來回到海麵時,整艘船竟然被某種巨物抓住了。電光雷鳴中,我看到了無數青黑色的尖刺觸須,隨後整艘船便被拖入了海底,仿佛從來不存在一半。”
“形勢危急,我爬上小艇想要逃走,一條十米長的大白鯊卻突然從海底躥了出來,將救生艇撕了個粉碎,還咬掉了我的右腿,想把我拖下去。我拔出寶劍、奮力一刺,正中它的眼球,那條怪物便沉入了深淵。”
“最後,我抓住船上破碎的木板,在海上漂流了一個月,又在孤島上生活了三年才回到萊芮亞,手裡隻剩下這枚戒指。”
在丹佛繪聲繪色地描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甚至能看到那名顧客的眼中像電影一樣倒映出自己描繪的畫麵。
於是,這枚戒指很快被顧客開到了十鎊的價錢,而此時丹佛隻是笑了笑,將戒指重新收了起來。
最終,一番激烈地討價還價之後,這枚按照廢銅價格買來的破戒指被賣出了12鎊的天價。
至於真相,隻有丹佛自己知道,他從來就沒當過什麼船長。他以前不過是在捕鯨船上賣苦力的水手,後來風濕病越來越厲害就乾脆洗手不乾了,用攢來的本錢開了這家舊貨鋪子。
這條木腿甚至和他在海上的經曆絲毫無關——這是他在用手推車拉貨時右腿不小心刮到了柵欄上歪出來的鐵釘,舍不得去醫院找大夫包紮,連續的陰雨天又讓傷口潰瘍,最後才不得不截肢的結果。
“有人嗎?”
門前漸漸靠近的腳步聲讓丹佛充滿期待地抬起了頭。
隻見眼前站著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穿得比他見過得大多數人要好,雙手拄著一根金屬手杖立在門口,看樣子做工不錯。
直覺告訴他,大買賣來了。
“啊哈!歡迎來到丹佛船長的神奇藏寶室,魔藥、刀劍、古董、秘寶應有儘有!親愛的顧客,有什麼能為您效勞的嗎?”
丹佛一邊用中氣十足的強調說著,一邊擺弄著木架上細口玻璃瓶裝著的各色藥水,那是化學染料調成的色素水,少量飲用一般不會出人命。
“隨便看看。”年輕人向前兩步走進店門,無視了那些花花綠綠的藥水瓶,摘下帽子四處環顧道,“聽說你這裡能買到些神奇的小物件?”
“當然,請允許我為您介紹這裡最珍貴的藏品,請看——”
丹佛一瘸一拐地走到厚實的紅色天鵝絨展示櫃前,掀開了上麵的桌布,露出了裡麵光滑的乳白色瓷盤。
“上古的精靈瓷器!我一生中最長的遠征裡帶回來的寶物。看看這如象牙般絲滑的質感,隻有古代那些最偉大的精靈工匠才能做出這樣的質地,至少有一千年的曆史了。”
黑發青年靠了過來,觀察了幾秒鐘後問道:
“這是骨瓷嗎?”
骨瓷?雖然丹佛不認識這個詞,但他還是麵不改色地接著往下接到:
“當然,沒錯……我猜這裡麵加了一些龍骨的成分,因此才能具有這樣的光澤與魔力。據說,它能倒映出吸血鬼、狼人與被惡魔附身的人的真實相貌,用它吃飯還能讓你的身體保持活力與健康。怎麼樣,有興趣嗎?”
“嗯,感覺還不錯。”聽完介紹,年輕人麵帶微笑地點了點頭。
丹佛所不知道的是,“骨瓷”的發明曆史不到六十年,是完完全全的現代工業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