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挺不知道去哪真買了一張折疊小床,平時收起來,睡覺的時候就打開,挨著她的床,但是中間還隔著二十公分左右的距離。
她沒有備用的被子,他又跑了一趟,把小區裡的搬過來給她用,自己用她那床舊的。
燃氣費,電費,水費,他預充值了5000塊錢,店裡樓上樓下,空調都打得熱熱的,一點兒都凍不著她。
樓下的那缸魚,也是他去處理。
不懂的,他就問潘潘,正好找個機會和她說話。
“魚我撈出來了,怎麼處理?缸是不是還得消毒?”
“嗯,先洗乾淨,然後殺菌,過濾的水管箱子和氧氣都要殺菌,濾材不能再用了,再用空缸重新養一缸水,闖缸魚沒問題了,再下魚。”
“那魚呢?”
潘潘猶豫了一下,問他:“你能不能,把魚埋在花壇裡?彆當垃圾扔了。”
高庭深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她又說:“太麻煩的話,就算了。”
“不麻煩,我現在就去。”
一共32條魚,滿滿一盆,都被泡脹了,腥臭味撲麵而來。
可高庭麵無表情地把枯死的植物清理掉,往下挖了一個大坑,把魚全都倒進去,再掩埋。
他也問過護士,掉下來的孩子怎麼處理?
得到了和潘潘一樣的回答。
土層覆蓋後,他在花壇前頓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麼。
太陽快落山了,風吹動身後的老香樟樹,樹葉沙沙作響,氣溫也格外冷。
他順著老街,朝著農貿市場的方向看過去,好像看到了那個事故頻發的早晨……
晚飯他燉了山藥排骨湯,南瓜,香煎牛肉,還有水煮羅氏蝦。
潘潘知道,都是給她做的,清淡營養。
她沒問他這麼短時間究竟是去哪學的坐小月子教程,倆人悶頭吃著飯。
潘潘已經脫了厚外套,換了一身他新買的居家保暖睡衣,腳上穿著加厚的襪子,頭發挽起來。
飯桌不大,是一張折疊餐桌,吃飯的時候,都是高庭在找話題:“這幾天有落下的訂單嗎?我明天打包去寄。”
“沒有。快遞停了,正好沒生意。”她悶頭吃飯,頭也不抬。
“什麼車撞的?”他想提買車的事情,要是他盯著她把駕照考了,把車買了,或許那天也不會傷成這樣。
可他怕她不高興,不敢提。
“一輛私家車,也不是故意的,他是讓電瓶車。”
她簡單說了一下那天的情況,他擰著眉聽完。還想問更具體的傷情,但是也怕她難過。
隻好一點點旁敲側擊,循序漸進,一旦苗頭不對,就撤。
“事故糾紛處理好了嗎?要是還有問題,我去解決。”
“我爸爸他們應該都談好了。”
“怎麼談的?”
“聽大伯說是賠錢了,不過賠了多少我不清楚。”
他聽明白了,錢沒到她手裡。一想到他們把她一個人丟在醫院裡,他心底就一陣無名火。
他舌頭抵了抵牙關,當著她的麵,忍了。
換了個話題:“身上還有哪疼嗎?”
她搖搖頭:“沒有了,我就是摔了出去,沒骨折算運氣了。”
他點了點頭,吃了一口飯,在嘴裡嚼了又嚼才咽下去,這才問出來和孩子相關的話題:“你什麼時候發現有孩子了?”
潘潘垂著頭,老實說:“元旦後半個月。”
他實際還有許多話想問,問她恨不恨自己那天的混蛋行徑?問她如果沒有這場意外,有沒有想過生下來?
可他終究按耐住了這種念頭,他好不容易再一次接近她,他怕又搞砸了。
話題直接跨過去,問她:“你不說孩子是我的,家裡有沒有為難你?”
潘潘愣了一下,他問得好細,她回答得避重就輕:“沒有,大伯說,隻要留了一條命,其他都是小事。”
他停下筷子,盯著她問:“那你爸爸呢?”
潘潘心虛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移開,沒說話。
“他打你了?”
“沒有。就是和我媽媽吵了一架。他以為我在外麵做壞事,我解釋清楚,就好了。”
高庭無聲冷笑,也沒再往下問。
給她盛了湯,仔排都帶脆骨,是他挑過的:“你多吃點,吃完了繼續躺著睡覺。”
“我睡一天了。我想洗澡。”
“不行,忍一忍,再過幾天。”
她從年二十八那天就沒洗過澡,這已經過了六天了,她覺得身上粘膩,實在有些受不了:“我想衝一下。”
他不準:“乖,過幾天我給你煮艾草水泡澡洗頭。”明明是獨斷拒絕,卻又低聲問一句,“行嗎?”
她忍不住問:“你哪裡學來的?”
“我問了護士和幾個上歲數的護工阿姨,照著做保險點,總沒壞處。”
她想象著那個畫麵,覺得好違和,但卻撼動了她的心。
“嗯…”算是答應了。
夜裡,高庭9點多就把燈關了,讓她睡覺,他自己去店裡,不知道做些什麼。
一開始還能聽見他走來走去的動靜,20分鐘過去,聲音就沒了。
潘潘心裡好奇,又等了他一會,悄悄起身,朝樓下去。
她腳步輕,隻下了幾階,扶著扶手偷偷看他——店裡都被他清理乾淨了,連地板都拖了,他自己隻穿一件毛衣,袖子擼起,坐在櫃台裡,戴著耳機,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拿著筆在紙上不知道寫著什麼。
潘潘看見了他的手機屏幕,是她在社交媒體上分享的養魚視頻解說。
他在惡補養魚知識?
他是真的想替她照看金魚店。
她沒出聲,悄悄地,又折回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沒有睡著。
他11點多才上樓,衝了個澡,在距離他邊上的折疊小床上躺下——折疊床是他入夜後早就展開,鋪好的。
他身形寬闊,長得又高,窄窄的小床躺下去,隻能勉強伸直腿。
他側過身來,麵朝潘潘躺著。
兩張床隻隔了二十公分,她的臉近在咫尺,他伸手撥開了她額前,垂下來的碎發,手還是不舍得離開,反複流連撫摸她的臉頰。
掩埋金魚的畫麵又浮現,這世界上有的人就像金魚一樣,美麗又脆弱,大多數人隻會為她們短暫停留。
而金魚,最終會悄無聲息地,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就像那個被當成醫療垃圾的孩子一樣。
那一刻他意識到,他不能再離開盛雪陽了,如若她是金魚,他必須要做那個“飼養”的人才行,哪怕她真的像金魚一樣,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投喂,他也認了。
潘潘其實早就醒了,一直閉著眼睛裝睡,她想著,忍忍就過去了。
可是啊,他的手從額頭,到臉頰,再到嘴唇,一點點輕輕地摩挲,好癢。
她用力閉著眼睛,連眉頭也皺起來。
高庭早就發現了,故意不收手,手往她鼻尖刮了一下,她忍不住睜了一下眼睛,正好被他的目光捕捉,沒逃掉。
“不裝了?”他帶著笑,溫柔問她。
她縮了縮脖子,躲進被子裡:“你還不睡嗎?”
“想再看看你而已。身上還疼嗎?”
“不疼了。”
“那就好。不舒服隨時喊我。”
她心裡是溫暖的,輕聲問他:“小床,睡著會難受嗎?”
他笑了一下,儘顯疲憊:“還行。”
她還會關心他,那就好。
說著平淡的話,目光卻灼灼流連,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他始終沒有收回手:“輕輕地搭在她枕邊,沒再動,怕惹她反感。
他的眼神端詳過她眼尾愈合了一半的傷痕,依然是心疼的:“害怕嗎?”
出事的時候,手術等時候,被父母發現的時候,孤立無援的時候……
她輕輕搖了搖頭,沒說話,又往被窩裡縮了一下。
他大手再次伸了伸,按在她腦袋上:“不怕了,我以後,再也不做讓你討厭的事了,你說什麼,是什麼,好嗎?”
然而她徹底縮進了被窩裡。
潘潘,原諒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