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武植一一將神仙林帶出來的眾女子安排好時。
縣衙後院的隔壁羈押間,透過高牆上那幾個不大不小的換氣窗,欒廷玉聽完一牆之隔的那番經過,滿臉動容。
為何……
為何那青年縣尉會如此相待那些風塵女子,高高在上的官老爺不橫行鄉裡、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已然十分難得。
怎麼如此這般大方,解救出那些風塵女子便算了,還給她們找好了活計。
這已經算大仁大德之舉。
最後竟還那般慷慨解囊,相贈銀兩供她們花銷,置辦物件兒。
怎麼會心善到此等地步,他究竟意欲何為?
他不是個夜闖莊子的宵小蟊賊麼?
欒廷玉心緒激蕩,整個人怔愣在場,眼中滿是訝異喃喃道:
“怎麼會,那個縣尉怎麼會……”
看守他的衙役周千、李萬見狀,嗬嗬笑道:
“什麼怎麼會?我們縣尉大人未上任前,平素就好扶危濟困,修橋鋪路、贈銀治病那是常有的事!現在幫幫那些女人,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欒廷玉聞言,立刻回道: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那些銀兩也不過是他為官搜刮來的,如今相贈出去也就是買個心安理得罷了!對,就是這樣!當官的沒一個不貪汙受賄!”
說罷,他回過神來,嘴角露出一絲不屑。
周千嘿了一聲,斥道:
“你這刁廝胡說八道,隨意誣陷縣尉大人,當真可惡!縣尉大人所得銀兩儘皆靠自己雙手賺來,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何來貪汙受賄一說?你這廝沒證據張口便來,我看你是討打!”
說話間,周千挽胳膊擼袖子,就要打開羈押間鐵門,進去教訓一頓欒廷玉。
可見欒廷玉身形精悍,方才也是一大幫人輪番鏖戰他,致他力怯身怠才將其擒住。
現在自己開門進去,怕不是自己教訓他,反倒還被他教訓自己一頓。
念及此處,周千眼露些許訕訕,冷靜下來,而後眼露狠狠,斥道:
“饒你這廝一次,再敢誣陷抹黑縣尉大人,定饒不得你!”
欒廷玉哼了一聲,也沒再說話。
這時,一旁的李萬淡淡道:
“我觀你這廝也生得凜凜一軀,儀表堂堂,像個剛正豪義漢子,怎地要為虎作倀,與那朱家莊一起欺壓鄉裡?”
周千也罵道:
“沒錯,方才你這廝要是不攔住縣尉大人,那朱豹也逃脫不得!那朱豹最是陰毒,早前便聽說過那廝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日後定是大惡之徒!”
欒廷玉聽見朱家莊,而後想到還在朱家莊的妻小,不禁眼泛淚光。
朱豹使計賺自己入莊的事,現在還未完全確信,方才鄒五魁之言,冷靜下來後仔細思量,也有些疑點。
先不說他說得是真是假,便是真的,僅憑那日來圍攻自己的山匪使三尖鋼叉這一點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畢竟,那三尖鋼叉不是什麼稀罕武器,湊巧那些來劫自己道的山匪和龍背山那兩個頭領用的一樣,這也不是不可能。
那鄒五魁也不算什麼剛直之徒,且那般事情原委還是從醉酒的朱虎口裡斷斷續續聽來,如此更不能完全聽信。
畢竟朱豹待自己極是尊敬,自己攜妻小入莊後,吃穿用度無一不周到,朱豹更是在其它莊客麵前,對自己執學生之禮。
倘若僅憑鄒五魁的三言兩語便冤枉了他,豈不愚昧?這般忘恩棄義之事,我欒廷玉如何做得?
隻是如今朱家莊聚眾攻縣之事定然已經擬好公文呈送去了州府,怕是過不了幾日,汴京便會下發剿賊公文,屆時自己還身陷朱家莊的妻兒孩子該當如何?
難不成要平白無故遭受此番劫難嗎?
她們又何錯之有?
欒廷玉念及此處,一時間茫然無措,不禁胸悶氣短起來,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氣。
隻恨自己貪功愛榮,非要去汴京謀個前程,不然帶著妻小長居濟州,安穩度日也不會淪落至此。
現在自己身陷囹圄,又沒辦法回去保護妻小!
啊——!!!
念及此處,欒廷玉感覺自己的心臟好似被一雙無形大手狠狠捏住,不禁大喊一聲,以此宣泄心中憤懣。
周千、李萬聞聲嚇了一大跳,氣衝衝罵了他幾句鬼哭狼嚎作甚。
欒廷玉絞儘腦汁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忽地腦海中映出那青年縣尉的身影,緊接著連忙朝周千、李萬說道:
“兩位公人,煩請通報一聲,我要見一見縣尉大人!”
周千又嘿了一聲,不悅道:
“縣尉大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你這廝安生待著,等著縣尉大人提審你便是!”
欒廷玉哀求道:“求求兩位公人通稟一聲,勞煩了!”
說罷,他後退兩步,抱拳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李萬見狀,問道:
“你方才不是還罵縣尉大人是個貪官麼,如今吵著要見他,難不成是想要向他行賄,讓他放你走?
如果是這樣,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縣尉大人光是開酒樓、販酒水、賣蜂窩煤炭便能日入鬥金。
更彆說他前幾日娶了我們陽穀縣有名千金娘子——李瓶兒,李掌櫃。
如今兩人合做一處,家裡已然是錢過北鬥,米爛陳倉,紅的是珊瑚,黃的是金子,金珠翡翠雪花白銀樣樣不缺。
且縣尉大人為人仁良,公私分明,乃是有大才大德之人,他有意在這陽穀縣正本清源,所以是不會收受賄賂的。
再說了,我看你也不像有錢的樣子,且說我們兄弟倆在這看管你,倒也沒見你識趣孝敬我們兄弟倆半分。
雖然你便是孝敬,我們兄弟倆也不會領受,以免被縣尉大人知道後責備,但你這廝不識趣,的確不像個懂世故之人。”
周千在一旁連連點頭附和,說道:“沒錯,你這廝當真好生不識趣。”
欒廷玉見這兩個差吏不停稱頌那青年縣尉,似乎不單單是因為上司下屬的緣故,而是據實所言。
當下心中驚奇起來,他到陽穀縣也才一年有餘,且久不出莊,隻顧在朱家莊內操練莊客家丁,所以對外界的信息知之甚少。
不過新縣尉有個諢號喚作什麼“雪中炭”,他倒是從彆的莊客嘴裡聽到過。
當時便心想:這“雪中炭”的諢號,倒是跟濟州府鄆城縣那宋江的諢號“及時雨”有異曲同工之意。
所以頗感好奇。
如今見這兩個差吏對那縣尉好生敬重和稱頌,心中不禁一動。
能讓人在背後稱讚,定有才德傍身,不然不會如此。
念及此處,欒廷玉又深深作了一揖,哀聲求道:
“小可煩請兩位公人通稟一聲!小可在此謝過了!”
周千、李萬見狀,對視了一眼。
而後走開,在角落低聲商量起來。
“怎麼辦?這廝要見縣尉大人!”
“好生不識趣,不給人情便要我等幫他跑腿傳話!”
“算了,算了,我看縣尉大人對這什麼欒教頭頗為看重,要是我們兄弟因為些許人情誤事,怕是要挨責罰。”
“唉,聽你的便是。”
“那行,我去通稟縣尉大人,你在這好生看管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晦氣,看守這羈押間還不如去牢城看犯人,那邊的油水還多些。”
“彆胡說八道,如今縣尉大人上任不久,縣衙上下一派清明,你這個時候冒頭,豈不是與縣尉大人作對?”
“你說得也有理,看羈押間總好過去看守城門,不用忍受風吹雪淋的。”
“你知道便好!”
兩人商量完。
李萬清了清嗓子,對欒廷玉說道:“你好生呆著,我受累,去幫你通稟一聲便是!”
欒廷玉聞言大喜,連連抱拳致謝。
“多謝公人受累!”
李萬恩了一聲,隨即便走出羈押間,而後他走了幾步,繞了個彎來到武植的縣尉廳堂通稟。
看起來倒也沒多受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