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落入湖中可以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塊石頭,丟進戈壁則蹤跡難覓;一個人,混入人群就會銷聲匿跡。
眼下,鄭清就是那一滴水與一塊石頭。
他找不到足夠大的戈壁與湖泊來遮掩自己的存在,但尋找一塊更引人注目的石頭或者水滴,分散眾人的注意力,還是能辦得到的。
而‘請給我一隻青蛙’運動,就是他選中的那塊石頭。
恰巧,兩天前七宗罪的那場會議上,傲慢先生提到要對‘青蛙’運動推波助瀾,並且許諾了非常豐厚的獎勵。
靈感的交織就在不經意的碰撞之下。
於是,便有了鄭清上麵那個提問。
果然,在他提問後,教室裡許多同學的注意力慢慢從前排那隻小狐女身上挪開,轉而看向尼古拉斯、劉菲菲、以及講台上的姚教授。相對而言,看向教授的視線更多一些,因為自從這場運動漸漸發酵起來後,學校還從未發布過官方立場。
而九有學院院長的態度,某種意義上,或者在許多第三方的觀察家眼中,便近乎等同於官方立場了。
《基因大時代》
“請給我一隻青蛙?”
姚教授重複著這個名詞,揚起的眉毛似乎不打算落下來:“真是好大的難題啊……我知道,最近學府裡稍微有些吵鬨,既然你們提到了,那我在這裡也簡單聊兩句。”
鄭清注意到尼古拉斯坐姿驟然板正了許多,臉上也掛了幾分期待。
講台上,教授拿掉嘴裡的煙鬥,沉吟許久,才重新緩緩開口:“我知道,學府內外現在有許多聲音都提到,既然九有學院的辦學理念是‘公正與平等’,那麼為什麼不能給北區巫師公正的待遇,給他們平等的接受教育的權利呢?許多同學對北區巫師的境遇表示同情,對他們追求‘平等教育權’的呼聲表示支持,這些我可以理解,而且我也是支持的。”
教室裡立刻響起一片低低的讚同聲音。
尤其尼古拉斯,表現的格外振奮。
“但我想強調的是,”教授稍稍加重語氣,也加快了一點語速:“平等並不意味著‘特權’!如果我們從更本質的角度去看問題——即學校有沒有資源支持聯盟所有適齡學生入學?我們能不能損害其他學生的權益去彌補北區巫師?要知道,你們在座的每一位同學,包括尼古拉斯同學,你們都是參加過學校舉辦的高等教育入學考試,合格之後才被第一大學錄用的,即便有個彆特招生……”
他衝蕭笑點點頭,蕭大博士默默扶了扶眼鏡,瞟了一眼齊刷刷轉頭看向他的同學——那些齊刷刷轉過來的麵孔,轉來時什麼表情,轉回去時還是什麼表情。
沒有人比在場諸人更明白博士的凶殘。
“嗯,這位你們應該沒有什麼意見。”
教授嗬嗬笑著,話鋒微微一偏,衝坐在另一側的吉普賽女巫微微頷首:“或者說,即便有個彆插班生……這種交換性質的插班學習,也不是我們招生的主要方式。如果說,北區巫師想通過定向委培的方式,在我們學院插班幾名有一定基礎的年輕巫師,我是讚同的。但假如科爾瑪女士想在北區巫師中大規模普及第一大學的教育,我認為是不現實的。”
竊竊私語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響起。
有讚同教授觀點的。
自然也有反對的。
“但是教授,”尼古拉斯勇敢的舉起手,獲得允許後起身,臉色微微泛紅:“北區巫師曆史上受過那麼多不公正的對待,難道不應該獲得某種補償性質的政策嗎?”
“這就是涉及到另一個與‘公正’有關的問題了。”
教授抓著手中的煙鬥,不輕不重的敲了敲講桌:“北區巫師受到的不公正對待,是九有學院導致的嗎?既然不是,那為什麼求償時,卻要九有學院來負擔這部分包袱呢?其他學院、聯盟甚至整個巫師界,是不是也該對此做些什麼呢?”
“……當然,這裡我並不是批評這場‘平權運動’,也不是對北區巫師或者尼古拉斯同學有什麼不滿……相反,對於這種契合九有學院理念的運動,我是非常讚賞的。唯一需要注意的問題,是在推進這場運動的過程中,要注意‘適度’與‘真正的公正’,而不能僅僅因為理念契合,因為九有學院更合適,就把壓力全部發泄到九有學院身上……”
……
……
簡單點評過‘青蛙’運動後,今晚的班會便到此結束。
老姚沒有理會班上其他同學接二連三的提問,擺擺手,匆匆離去,教室裡一時陷入‘聲援青蛙’與‘抵製青蛙’的討論熱潮。
這正是年輕公費生所希望的。
趁著沒人注意,他悄悄溜到教室前排,拎著小狐女的衣領,把她拽出教室,一直拖到走廊儘頭無人處。
“說罷,什麼事?”他這才輕輕籲了一口氣。
掙紮半晌的小狐女重獲自由後,張牙舞爪想與男巫撕扯,但看看四周黑黢黢的環境以及兩人之間的身形差異,最終憤憤不平的咽下了這口惡氣。
“太沒有禮貌了!我會如實向小姐報告你這些粗野行為的!”蘇芽那兩隻毛茸茸的耳朵氣休休從發間炸起,耳廓後的絨毛根根綻放,平白變大了一圈,看的鄭清很想伸手去捏兩下。
但為風評起見,他還是按捺下心底的衝動。
“禮貌?”
男巫臉上露出一絲微妙的表情:“如果我把你從教室拖出來是不禮貌,那你闖進老姚的教室又算怎麼一回事?”
蘇芽張張嘴,似乎想反駁,最終也隻是扁扁嘴,哼唧著說明了來意:“下周二是下元節,小姐說她要參加學校的齋醮儀式,波塞冬一個人呆在青丘公館不安全,所以讓它跟你呆一天……記住,隻有一天!”
說罷,將一封青色信箋塞進男巫懷裡,也不管鄭清有沒有疑問,身後狐尾一甩,整個人倏然消失不見。
鄭清掂了掂那封信,沒有立刻拆開,而是從灰布袋裡摸出一張隱身符,掛在身上,獨自一人悄悄回了宿舍。
在拆信之前,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要趁著腦海中老姚那些關於北區巫師的評論還新鮮的時候,一股腦倒在羊皮紙上,梳理出一份總結,投給貝塔鎮郵報。
當然,匿名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