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脫。
約為五百六十八毫升。
成人體內九分一的血量,理論上,這種程度的失血量,會有輕度或早期休克症狀,比如心慌、氣短、口乾、乏力等,對巫師而言算不上什麼傷害。相反,在許多老派巫師看來,適度放血的養生療法對人體還有一些好處。
所以,聽到杜澤姆博士的打算後,蒙特利亞教授的態度悄然發生了變化,兩權之下已然在心底慢慢妥協,並下意識籌劃起完成這件事的可能性。
“不能在學校下手,”教授聲音很輕,麵孔仍舊隱藏在帽兜的陰影之下,仿佛這樣能讓他感覺心安一些“學校裡關注她的目光太多,擅自引發事端,對我們的實驗沒有任何好處。”
“但她變成大人的時候非常機警,幾乎不會單獨離開學校。”
杜澤姆博士慢慢踱到書櫃前,摳出自己的兩個眼珠,丟進灌滿藥液的玻璃杯中慢慢清洗著,分析著自己之前觀察到的情況“……而她單獨溜出學校的時候,一般都是小孩子模樣,沒有辦法安全抽取一品脫血液……所以貝塔鎮也不是一個恰當的選擇。”
顯然,他一直非常關注自己‘失去’的那塊賢者之石。
蒙特利亞教授深深的看了書房主人一眼,目光掃過屋子角落那座高大的穿衣鏡,喃喃道“如果你迷失在鏡子裡幾十年,然後又在幻夢境流浪幾十年,你也會變得機警起來……既然學校與貝塔鎮都不行,那就等她離開這兩個地方吧。”
“比如?”
“冬狩。”
教授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冷澹,計劃也越來越詳儘“今年校獵賽改革效果不錯,所以今年冬狩會沿用獵隊指導老師的規則……作為邊緣獵隊的指導老師,她很大概率會收到暗地看護著獵隊的任務……這意味著她需要進入沉默森林邊緣地帶。”
粗略計劃擬定。
書房內立刻陷入一片令人壓抑的沉默,除了玻璃棒在杯子裡攪動眼珠時發出的輕微磕碰聲外,再無其他聲音。
過了許久,杜澤姆博士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會引起她父親的注意嗎?”
自從計劃對那塊賢者之石出手後,兩人很默契的回避著對話中的用詞,唯恐引來某位存在冥冥中的注意力。
“我以為你在計劃之初就已經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了。”蒙特利亞教授聲音中不自覺帶出一絲嘲弄,卻也沒過分挖苦,隻是簡單分析道“雖然我們對她有所企圖,卻沒有概念上的惡意,不會觸動那些高遠的視線。當然,為了安全起見,執行這項任務的時候,除了必要的反占卜與屏蔽魔法外,一定程度的混淆魔法也能起到不錯的效果。”
杜澤姆博士抬起頭,用他那空蕩蕩、還淌著血絲的眼洞看向站在門口的教授,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這方麵你是專家,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教授抬手,禮節性的扯了扯帽簷,以示告退。
拉開門後,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門口停留了幾秒鐘。
“順便,”
站在門口,蒙特利亞教授背對著書屋主人,用他慣常的生硬語氣提醒“作為在第一大學開設實驗室的教授,與研究範圍有交集的巫師在白天來往,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我大晚上偷偷摸摸來你的研究所,才會被其他人留意。”
說話間,他的身影已然不斷虛化,最後一個字還未出口,整個人便化作一團煙氣倏然消失在原地,隻留餘音鳥鳥,許久才緩緩散去。
啪。
書房大門重重關上。
杜澤姆博士把枯瘦的手指伸進玻璃杯裡,撈起自己的兩顆眼球,小心而仔細的重新塞回眼眶中,然後閉上眼,揉了揉眼睛周圍幾處大穴。
片刻後,他閉著眼,摸索著來到門後那座高高的穿衣鏡前,一把扯下罩在鏡子上的天鵝絨帳子。
平日裡聒噪的穿衣鏡仿佛能夠感覺到主人的心情,變得格外乖巧,屏著氣息,一個字兒也不肯說。
許久。
杜澤姆博士才緩緩睜開眼,借著窗外投入的夜色中的微光,打量著鏡子裡那道黑黢黢的人影。
“你現在看上去就像一隻臭蟲。”
他對鏡子裡的自己說道。
……
……
“有句老話說的好,‘麵條裡隻能有一隻臭蟲’。”
第一大學的副校長若愚老人喃喃著說了這麼一句話。
此刻,他正坐在自己高大的辦公桌後,攏著手,側頭看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寬大的黑色長袍淹沒了身下那張同樣寬大的高背靠椅,辦公桌前,台階下的斯芬克斯以及吸血鬼、狼人等凋像仿佛被淹沒在黑色潮水中的礁石,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不分明。
這座恍若宮殿般的巨大辦公室裡,除了老人外,再無其他巫師。但他那句話也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對坐在書桌上的那個木偶人說的。
木偶人戴著黑色的高頂絲質禮帽,穿著筆挺的燕尾服,深色條紋褲子,尖頭皮鞋,手中轉悠著一根細長的文明棍,臉色慘白,眼睛狹長,還有一根尖細的長鼻子。
聽到老人開口,木偶人非常用心的轉動著它的腦筋。
隻可惜它既沒有心,也沒有腦。
所以,思索片刻後,它不得不放棄思考,好奇的問道“教授,為什麼麵條裡隻能有一隻臭蟲?”
“因為任何人發現自己碗裡有一隻臭蟲的時候,絕不會費心去找第二隻,而是會直接倒掉整碗麵條。”
第一大學的副校長把視線從夜色中的星空裡抽回,看向桌子上的小木偶人,語氣溫和“話雖如此,但是在實際生活中,許多人遇到這種情況時,會舍不得倒掉整碗麵條,總覺得剩下的麵條洗洗還能吃……任何時候,浪費糧食都是非常可恥的行為。”
“這聽上去有些矛盾。”木偶人摸了摸自己細長的鼻子,有些艱難的思考道。畢竟它是個木偶,並不需要吃麵條。
“確實矛盾。”
老人又向座位裡縮了縮,這讓他顯得愈發渺小,然後他側過頭,重新看向窗外燦爛的星空,喃喃道“倒掉整碗麵條,是出於精神上的潔癖;不想倒掉整碗麵條,則是基於現實中的考量……就像蒙特利亞教授私下裡做的那些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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