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慧看了若愚一眼。
約定是若愚與黑暗議長定下的,涉及第一大學的名譽,她不會強行要求若愚違約。但如果這份約定有損學校的利益,事後她也不介意借題發揮一二。
若愚老人沉默許久。
終於,他抬起頭看了黑暗議長一眼。
“那盤棋你輸了。”
老人撫摸著手杖上的銀色狼首,一字一句,慢慢說道“所以,其他人你可以帶走,但‘泰一’必須留在學校,而且還有事後那份契約。”
在銀蛇世界中,兩位傳奇曾經約定,如果黑暗議長贏了,可以帶著他的人安全離開,且聯盟需承認黑暗議會的存在,包括那道禁咒;如果若愚贏了,雖然六指仍舊能帶著黑暗議會的議員們離開,但他們研究的禁咒就必須留在學校了,而且他們還需要簽一份新的契約。
新的契約自然會嚴格限製黑暗議會對禁咒的覬覦,甚至規定他們的入會方式、議會人數、以及對聯盟的權利義務,等等。
雖然最後那盤棋沒有下完,但盤麵上,若愚老人優勢很大。
更重要的是,眼下在黑獄之中,學校的優勢更大。所以對黑暗議長而言,麵前的最優解就是承認並且強調那盤棋的意義。
“非常合理。”
黑暗議長臉色難看,沒有繼續爭辯,而是抬手扯了扯帽簷,身形一轉,便化作一道烏光,向下卷去,裹了黑暗議會諸人,撞破世界屏障,轉眼便消失在黑獄之中。
學校的兩位傳奇都沒有阻止他的離開。
“他們損失了一位大巫師,又放棄了禁咒,已經不再是聯盟的威脅了。”若愚老人看向石慧,難得囉嗦著解釋了幾句“況且,黑暗議會裡許多人,原本也是聯盟的巫師……這個組織或許能夠成為我們與那些家夥對話的契機。”
他口中的‘那些家夥’,指的是巫師聯盟裡的頑固派巫師們。
但女巫此刻滿腦子都是晉升成功的海妖王,把老人嘴中的‘那些家夥’下意識理解成了妖魔一方。
在學校,若愚就是月下議會等‘非主流巫師’們最大的支持者,所以他提出與妖魔溝通對話,石慧反而沒有太過驚詫的感覺。
“它們隻是多了一位古代妖魔……如果你想與它們媾和,等你成了校長在說吧。”女巫麵無表情的轉身,收起身下的五色蓮花——海妖王走後,祂留下的詛咒也悄然散去,已經不需要五色蓮花壓製了。
若愚愣了愣,才意識到女巫理解有誤。
但他也沒有辯解,隻是摩挲著手中的銀色狼首手杖,仰著頭,看向淡漠的天色,微微歎了口氣。
他的身後,石慧一步邁出,落在黑獄內堡城頭,將那塊懷表塞進鄭清手中。
哢噠,表蓋在男生手心主動合攏。
表蓋內,原本凝固的秒針重新滴答著,轉動了起來。
哢。
哢哢。
世界仿佛伸了一個懶腰,發出愜意的呻吟。
天穹之下,玄黃之氣重新翻滾,泰一之光重新照耀,巫師們吟誦咒語的聲音及呐喊聲次第響起——唯一的問題在於,原本處於咒語攻擊範圍內的妖魔們統統消失不見——時間開始流動,色彩有了起伏,整個世界轉眼間便從一片死寂煥發出勃勃生機。
然後兩道屬於傳奇的氣息鋪天蓋地落在戰場上,抵住了落下的玄黃之氣,壓製了鬱勃的泰一之光,同時也禁絕了普通巫師們漫無目的的攻擊。
“戰爭結束了。”
女巫冷淡的聲音響徹每個巫師耳邊,回蕩在整座黑獄世界範圍之內
“學校守住了玄黃木,擊退了進犯的妖魔聯軍。”
“黑獄世界仍在巫師的掌控之中。”
“占卜團按照預案,開始收治傷員、梳理地氣、重建毀損的黑獄古堡。各獵團按建製,有序退出黑獄世界。大巫師們回學校‘打掃衛生’,不要讓黑獄的混亂在布吉島重演……”
……
……
“終於要結束了。”
貝塔鎮,步行街。
三有書屋。
窗前,黃花狸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抬起爪子,抹了抹眼角,擦去幾點淚花,然後低頭,最後看了那盞茶碗一眼。
清澈的茶水中,一點淡藍色的熒光正在夜幕中緩緩升起。
那點熒光極細極弱,在茶碗中並不比針尖兒大多少,但它散發的光芒卻輕易刺破了整片夜幕的深沉,讓原本平靜的茶水微微震蕩起來,濺起一顆顆細碎的水珠。
黃花狸略帶羨慕的撇了撇嘴。
“古老者呐。”
它抖了抖嘴角的胡須,眼角的餘光掃向不遠處躺椅上的吳先生,用很不經意的語氣嘀咕道“托某人的福……這年頭,阿貓阿狗都能跳出命運長河了。”
在吳先生突破古代巫師,進入全新境界後,逸散的氣運與造化讓許多困住當前境界中的巫師看到了出路——注冊巫師突破成大巫師、大巫師突破進入傳奇、傳奇突破成就古老。
這也是為什麼,近十年,整個巫師世界高階巫師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而且越是年輕、銳意進取的巫師,受到的遺澤越重。
比如最年輕的大巫師會議成員蘇施君、北區大賢者科爾瑪、以及在傳奇中屬於小字輩但今日卻後來居上成就古代妖魔的海妖王。
這是先行者的饋贈。
也是年輕人的盛世。
就像先生曾經對黃花狸說過的那樣——‘時間是偉大的。總有一天,你我都將消亡。夢想、野心、恐懼、善惡,所有的一切,都會化作塵土,一起埋葬於深不可測的歸墟之處。而在歸墟之後,新的世界誕生,新的生命綻放。所有的一切,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都將屬於新的一代。’
隻不過此刻黃花狸說這句話,並非頌揚先生帶來的這場盛世,更主要在後麵一句話——阿貓阿狗都能跳出命運長河了——它把‘阿貓’兩個字咬的格外重。
躺椅上。
先生臉上用來覆麵的書已經從《金瓶梅》換成了一本《金匱要略》,不變的是書下那斷斷續續、細微卻又綿長的呼嚕聲。
他或許聽到了花貓的嘀咕,或許沒聽見。
對他而言,大巫師或者古老者、在時光與命運長河內外,並無太大區彆,也不需格外關注。
求真得真,此刻對他最大的真實就是書底那愜意的呼嚕聲。
黃花狸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複,憤憤不平的把爪子塞進先生常用的小茶壺裡,還充滿惡意的攪了攪。
想到一位古老者之上的存在或許會喝自己的洗腳水,花貓心底頓時充滿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