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清咿咿呀呀唱戲的時候。
尼基塔眼底陡然閃過一絲希望的色彩。她非常清楚的看到男巫臉上剛剛露出的震驚的神色,也輕易推斷出他為何而震驚。
是那個小女巫!
她就是自己現在唯一的希望!
“她快要死了!”女妖坐直身子,緊張的看向鄭清“你要想辦法帶她出去,帶她回學校,她才能活下去!留在這裡,她馬上就要死了!”
鄭清收回落在‘無麵’身上的目光。
“誰?誰要死了?”他下意識的問道。
但他的心底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那個小女巫。”尼基塔緊緊盯著男巫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手指在袍袖下飛快的掐算著“圓臉,七八歲,穿著破舊黑袍子,手裡拿著一麵小鏡子……朱朱就是我派去找她的!”
“她在幻夢境呆的時間太長,生命力被無邊無際的幻象消磨殆儘,如果不是還有一股執念支撐,恐怕早就消散了。”
“你現在帶她回去,還有救……學校肯定把她救回來!”
女妖語速很快,但表述非常清晰。
鄭清扶了扶額,感到有些頭暈。
他努力遏製心底那股失控的衝動——這很困難,就像七八歲小童跳上狂飆的駿馬,試著挽住它的韁繩一樣——鄭清清楚的知道,如果任憑那匹馬肆意狂飆下去,自己馬上就要回到‘空白之地’了。
男巫開始試著停止自爆的時候,尼基塔明顯感到壓抑在心頭那重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亮起了一絲細微的光芒。
在墜入深淵的最後一刻,她再一次掙紮著,抓住了那抹一閃而逝的希望。
“她……在哪裡?”鄭清捏著眉腳,咬著牙,努力維持靈台清醒,轉頭看向紫色蜘蛛背上坐著的小女妖。
小女妖咬了咬指頭,看著男巫通紅的雙眼,似乎有點好奇“你也被轉化了嗎?但我感覺你身上的味道還是有點怪怪的,像一個巫師……”
“回答他!”尼基塔低聲咆哮著,凶狠的瞪了小女妖一眼。
朱朱明顯被嚇了一跳。
“我沒抓住她!”她隻呆了一秒鐘,就立刻回過神,語速飛快的回答道“就差一點。一群路過的妖鬼在追逐她,似乎想把她拖回地穴裡……我隻有小紫,打不過它們,所以就先回來了……”
她口中的小紫,應該就是她身下那隻體型嬌小的紫色大蜘蛛。
至於妖鬼,鄭清也略知一二。那是一種有小馬大、本質汙濁的魔法生物,生活在幻夢境的地窟中,在陽光下會生病死亡,有同類相食的習慣,也捕捉其他生物為食——因為它們擁有酷似人類的外表,所以人形生物是它們最喜歡捕捉的對象。
邪惡、肮臟、以及墮落。
鄭清的心漸漸沉了下去,腦海中失控的衝動越來越強烈。
尼基塔看著他明暗不定的眸光,感覺黑暗中的那抹光線正在飛快的消失。
“我們可以幫你把她救回來,”她的語氣誠懇而迫切“我有迷魅鼠……就是那些祖各,它們追蹤能力非常厲害;我還要古革巨人、夏塔克鳥群、食屍鬼群……它們可以輕而易舉的撕碎任何妖鬼!隻要給我一點時間。”
鄭清按著眉腳,小口小口,輕輕吸著氣。
就像端著一碗滿至碗沿的滾燙熱粥,又走在鋼絲上,而他還生病了。
“我也想給你一點時間,”他的聲音有些微弱“但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就是一道矮小的堤壩,即將迎接萬丈洪峰。拚了命也堵不住的。”
“堵不住可以疏導啊!”尼基塔有些絕望的喊了起來“那麼多水,為什麼要全部堵住呢?稍微放一點出來,就可以多爭取一些時間啊!”
鄭清緩緩閉上眼睛。
堵或者疏,他現在有兩個選擇。
就像殺死尼基塔與救出朱思一樣,他隻能選擇一種。
當一輛列車奔馳在鐵軌上,前麵是一個岔路口,左邊躺了一個人,右邊躺了一百個人,如果讓鄭清選擇,或許他不知道如何選擇。
但當那輛列車麵臨的岔路口,往左走可以救一個好人,往右走可以殺一個壞人,那麼鄭清一定會選擇救好人的。
畢竟好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
意識海中,平日裡風平浪靜的海麵此刻在狂風下掀起萬丈狂瀾。
一團淡青色的氣旋兒就虛浮在半空中。
那團氣旋初時極小,隻有拳頭大小,但卻像一顆心臟般,會緩緩收縮泵動,每一次漲縮之間,都有數股細小的輕風從四周噴吐出來,落在那團氣旋之上,然後那團氣旋便驟然漲大一分。
一粒粒黃色的、宛如風車般的符號就烙印在那團氣旋上,沉浮不定。倘若鄭清能夠看到那些符號,一定可以認出,那是屬於黃衣之王的標誌。
如此反複。
隻是幾個瞬間之後,那團氣旋已經變得龐大無比,幾乎充斥了整個意識海——海麵被氣團壓平了風浪,被迫向下彎曲;天穹被氣團撐出網狀裂痕,四周回蕩著緩慢而又沉重的碎裂聲。
等到這個氣團撐破意識海,就是禁咒爆發的時刻。
原本鄭清任憑這一切自然發展的。
但他現在改變了主意。
他進入幻夢境是要帶朱思回家的,而不是看著她死在這裡。
心底迫切的願望與身為意識海主人強烈的想法,讓那個氣團收縮泵動的速度慢慢放緩。但這還不夠。
一道由符文綴連而成的淡藍色的管子從意識海外落下,伸進那個氣團中,拚命抽取那團青色氣旋中的能量。
淡青色的能量如流水般被那條管子抽走。
一路壓縮,一路收斂。
最終被灌入一枚冒著紅光的符彈之中。
……
迷魅森林。
尼基塔與朱朱麵前。
年輕公費生手中緩緩具現出一支雙管霰彈槍。
即便隔著深藍色的彈匣,女妖們仍舊能夠‘看到’一抹極其耀眼的紅色正在翻滾、醞釀。其間夾雜著許多細碎的黃色符文。
尼基塔看著那支符槍,淚流滿麵。
雖然這支符槍變得比貓貓酒館裡那支更危險,但原本一直籠罩在她心頭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卻在緩緩退散。
活下去的光芒越來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