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科爾瑪的問題,灰袍女巫小口吸著氣,半天,才鼓足了勇氣再次開口。
隻不過這一次,她的聲音變得微弱了許多,全然沒有之前瀟灑自然“……我是問,您要不要來點青蜂兒?您的臉色看上去有些差……”
她原本是想問科爾瑪那頭靚麗的銀色長發是在哪裡染的,額前那枚神秘的符文是什麼意思,隻不過話到嘴邊,不由自主換成了另外一個問題。
科爾瑪垂下眼皮,努力收斂著周身逸散的些許氣息。雖然戲法師因為對魔力不夠敏感,所以在麵對她的時候反應不像學校巫師們那樣不安,但他們也能感到大廳中越來越壓抑的氣氛。這不是科爾瑪希望的後果。
女巫的自我抑製很快奏效。
花盆裡的喇叭花最先反應過來,悄然張開花瓣,再次輕聲哼唱起來
“……
命運的左右,
不自量力的還手,
至死方休
……”
“凱瑟琳,讓大家集合,”基尼小屋的主人深吸一口氣,發絲無風自揚,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我有一個實驗,需要人配合。”
凱瑟琳就是那位灰袍的女戲法師,也是基尼小屋中‘魔法技巧’最高的幾位戲法師之一,當科爾瑪不在俱樂部的時候,她會負責基尼小屋的日常運轉。
而配合科爾瑪做一些‘灰色實驗’則是這些戲法師們應儘的義務。
這也是貝塔鎮北區大部分類似俱樂部約定俗成的規矩。畢竟知識是無價的,即便做慈善,也絕沒有損己利人的說法。隻不過與其他俱樂部相比,科爾瑪平日做的實驗都很溫和,極少有人體改造、物種雜交、剖析靈魂、新魔法人體實驗等超越倫常的行為。
灰袍女巫立刻打起精神“收到!”
很快,原本鬆散的坐在大廳裡的年輕戲法師們便聚集在一起,圍坐成一個圓圈。科爾瑪在吧台後準備稍後實驗所需的材料,主持儀式的則是凱瑟琳。
“按照基尼小屋主人的要求,現在選拔第七十九次試驗助手。”灰袍女生挽著與科爾瑪相似的斜馬尾,端著一塊老舊的司南,走到圓圈中心,環顧左右,聲音嚴厲
“老規矩,勺柄指到誰就輪到誰……如果有人想退出,現在還來得及。”
圍坐者們神色緊張,幾個女生甚至在微微顫抖著,但沒有一個人退出。
因為退出意味著脫離基尼小屋,意味著喪失免費學習魔法知識的機會,這是他們無法承受的後果。
但參加魔法實驗的危險性,每個人也都知道。即便基尼小屋的魔法實驗在北區向來以溫和、負麵效果低著稱,但並不代表毫無風險。就在上個月,一位男戲法師就因為參加魔法實驗燒壞了腦子,最後被家裡人送去鏽水煉金工場當包身工——那是妖精開設的煉金作坊,進去以後就是拿剩餘的生命換銅子兒,沒人指望他能再出來,即便他的家人也一樣。
科爾瑪知道這些事。
她一直都知道。
但她沒有阻止,也不打算阻止。如果不改變戲法師們孱弱的施法能力,即便她拯救一千名鏽水煉金工場裡的包身工,也救不了第一千零一名。
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這種故事隻能更加堅定她現在所做的一切,堅定她選擇的道路。
司南擺放在一張棗紅色的高腳凳上,被摩挲的發亮的勺子靜靜的躺在光滑的銅盤上,黑色的氧化銅與綠色的銅鏽夾雜在一起,填滿銅盤上許多細小的溝壑。那些溝壑是司南上的陣式與符文痕跡。
凱瑟琳用力轉了一下勺子,然後飛也似地跑回圓圈邊緣,坐在一處空位上。她也是戲法師中的一員,也需要參加這次‘抽獎’活動。
與普通司南不同,這塊司南其實叫‘司氣’更合適一些,因為它並不是測定方位的儀器,而是測量運氣的煉金工具。它會按照使用者的要求,尋找特定時間段裡‘運勢’最旺盛的一位巫師。這也是科爾瑪的實驗負麵效果較低的原因之一。
戲法師們圍坐在一起,拄著手,低著頭,輕輕的做著禱告
“我們都是凡人……”
“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在走向死亡……”
“遠行的人……”
“何妨走的更早一些……”
“生命的每一個瞬間都在被人俯視…”
“唯有死亡,讓我們平等……”
“世上所有的道路都已經被人走過……”
“隻剩下最後一片純淨的雪地,在死亡的沼澤後麵向我們招手……”
“輪到我了……”
“輪到我了……”
“輪到我了……”
起初,祈禱聲音很低,也有些雜亂,但隨著司南勺柄嗡嗡的旋轉聲,隨著祈禱者們漸漸淨空心中雜念,祈禱的聲音越來越整齊,也越來越洪亮。
直到最後,音浪回蕩在這間空曠的大廳中,將門窗玻璃震得嗡嗡發抖。
科爾瑪捧著一碗調好的藥汁,站在圓圈外圍,靜靜的看著年輕戲法師們虔誠的表情。與越來越強烈的聲浪相比,她周身原本起伏不定的魔法波動卻越來越輕微,同伴們強烈的願望仿佛一隻鎮定劑,讓女巫的內心徹底平靜了下來。
終於。
司南銅盤上旋轉的勺子停了下來。
叮,一個清脆的響聲從銅盤上傳出,原本洪亮的祈禱聲戛然而止。
戲法師們可以抬頭了。
有的人勇敢的抬起頭,徑直看向司南;也有的人抬起頭的時候一直閉著眼,嘴裡還在小聲祈禱;還有的人遲遲不敢抬頭,仍舊拄著胳膊,雙手握拳抵在額頭,隻是豎起耳朵聽旁邊同伴們低聲驚呼。
凱瑟琳自然是最勇敢的那幾位戲法師之一。
她抬起頭,睜開眼,然後她看見司南細長的勺柄直直對著她的眉心。
年輕的女戲法師鎮定的站起身,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宣布道
“第七十九次實驗助手選拔完畢。”
“當選者,凱瑟琳·斯圖爾特。”
圓圈周圍傳來一片低低的吸氣聲,有震驚者,有不安者,也有如釋重負者。戲法師們身下坐著的高腳凳發出不詳的咯吱聲,大家紛紛抬起頭,看向站起身的女戲法師。
她昂著頭,露出雪白的脖頸,仿佛一隻勇敢的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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