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霧散儘時,戰場已被染成暗紅與焦黑的斑駁。楚吞嶽拾起半塊帶血的玄陰閣玉佩,指腹撫過玄蛇圖騰時,摸到邊緣極小的篆字——那筆鋒遒勁的"千機"二字,正是千機翁獨有的刻字手法。
他與楚懷瑾對視一眼,父子倆眼底同時翻湧驚濤。
"傳令下去,徹查軍中所有人手。"楚吞嶽將玉佩收入懷中,龍吟劍刃映著殘陽泛起冷芒,"不管藏得多深,這玄陰閣的幕後黑手,必須揪出來!"
當寒風卷起第一片殘雪時,女帝禦書房的鎏金獸爐已添了三回炭火。楚吞嶽單膝跪地呈上半塊玉佩,燭火在玄蛇圖騰上流轉,映出邊緣若隱若現的篆字——那筆鋒竟與千機翁批注兵法時的字跡如出一轍。
寂靜中,一個驚人的發現令眾人脊背發涼:此前被墨辰背回救治的千機翁早已不見蹤影,連同看護的太醫、宮女也消失得乾乾淨淨。唯有地磚縫隙裡乾涸的暗紅血跡,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若不是大乾第一仵作蕭九針俯身細查,這悄無聲息的殺戮痕跡幾乎要瞞過所有人。
“能在禁宮之中無聲滅口,還帶走這麼多人……”女帝突然攥緊案幾,鎏金護甲在檀木上刮出刺耳聲響,“千機翁怕是早已踏入宗師境!”她猛地起身,鳳目燃著怒意:“混蛋!朕本以為他是國之棟梁,沒想到竟是攪弄風雲的幕後黑手!如此超凡之人反複橫跳,究竟圖謀什麼?”
了解完來龍去脈,女帝指尖緩緩劃過玉佩邊緣,忽然將朱砂硯重重掀翻。猩紅汁液濺在密旨上,宛如未乾的血跡:“傳旨!即刻封鎖千機翁醫廬,所有出入記錄一個字都不許漏!著暗衛司徹查其近三年行蹤,但凡接觸過機關術的人……”她頓了頓,碾著朱砂的指尖滲出鮮血,“三年帶回天牢!”
"啟稟陛下,據微臣所知,千機翁乃是大將軍楚懷瑾府中客卿。如今事端驟起,微臣以為大將軍難辭其咎!"陸承鈞在禦書房內長揖及地,目光如刀般剜向楚懷瑾。
女帝鳳目陡寒,指尖緊扣龍椅鎏金扶手,檀木椅麵發出咯吱輕響:"楚懷瑾,你當如何解釋?莫不是仍存異心?"
"陛下明察!千機翁雖為臣客卿,卻始終若即若離。臣數次欲將其納入麾下,他卻"楚懷瑾垂眸避開女帝鋒芒,指腹摩挲著腰間玄鐵兵符,聲音陡然低啞。
"究竟說了什麼?快如實道來!"女帝拍案震得案上竹簡簌簌作響。
"他直言,做臣客卿非為投靠,乃是與臣合作——"楚懷瑾忽然抬眼直視陸承鈞,"不過是想借臣之手,清算與陸相的舊怨。"
"荒唐!"陸承鈞袖中手指驟然攥緊朝珠,脖頸青筋微微暴起,怒目圓睜,"我與千機翁素未謀麵,何來恩怨?分明是楚大將軍急於脫罪,信口雌黃!"
"素未謀麵?"楚懷瑾冷笑一聲,"陸相可還記得,你已故前妻本是裴隱機的未婚妻?當年你強占其為妻,致使裴隱機痛失所愛!"
陸承鈞瞳孔驟縮,朝珠在掌心碾出青白指痕:"你、你胡說!他早已"
"早已命喪萬葬崗?"楚懷瑾冷笑一聲,逼近半步,鎧甲鱗片相撞發出清響,驚得陸承鈞不自覺後退。
"三十多年前,你與裴隱機的未婚妻狼狽為奸,設計將其殺害,事後拋屍荒野。按大乾律法,此等惡行當斬立決!卻因陛下登基時大赦天下,你這才僥幸逃過一劫——"楚懷瑾忽而轉身,目光如炬地指向攝政王,"可還記得當年,為何非要我等四人共簽赦令?原來是為自己謀一條退路!好算計啊,好算計!"
攝政王重重一歎,拂袖斥道:"好個老狐狸!難怪執意要將'新帝登基未破獲舊案不予追究'寫入聖旨,果然早有算計!"
女帝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忽而放緩語氣:"陸承鈞,朕念你兒陸沉舟正率三十萬大軍鎮守西南,既往不咎。但敢有半句虛言"
"陛下!"陸承鈞忽然伏地叩首,白發垂落遮住麵色,"三十年前確有此事,卻與楚大將軍無涉。臣甘願領罪。"
"起來吧。"女帝揮袖示意,燭火將龍紋裙擺映得明暗交錯,"退下吧。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眾人魚貫退出禦書房,陸承鈞經過楚懷瑾身側時,忽聞對方壓低的聲音:"裴隱機前日還說,萬葬崗的枯骨夜夜喊冤呢。"老丞相身形一晃,險些撞翻廊下銅燈。
當朝堂之上暗流暫息時,西南邊陲的青石峽內,暮色裹挾著血腥氣漫卷而來。蘇墟塵白衣染血倚著峭壁,方才與紅麵神秘人的交手讓他氣息紊亂,左肩傷口結著細密的冰紋,每呼吸都似有冰針刺痛肺腑。
“能在我‘踏雪無痕’身法下留手……”蘇墟塵凝視著冰霧消散的方向,無意識地摩挲著玉笛,指尖突然一頓。
這個動作卻意外勾連起一段被封存的記憶——數月前,他還潛伏在楚家軍帳,親眼目睹千機翁為救重傷的楚懷瑾,掌心迸發的“寒潭映月”之力。
掌風掠過之處,空氣凝結出細密冰紋,竟與方才神秘紅麵人留下的痕跡如出一轍。
山風卷起他鬢角白發,遠處再度飄來玄陰閣玉笛的餘韻,與記憶中的招式殘影漸漸重疊。蘇墟塵瞳孔微縮,修長手指猛地握緊笛身,骨節泛白。喉間溢出一聲冷笑:“原來如此……”
十年前便已登頂宗師巔峰,如今半隻腳踏入化境的他,竟被對方逼得略顯狼狽。蘇墟塵舌尖抵著後槽牙,目光森然望向紅麵人消失的方向——能與自己抗衡之人,至少也是半步化境。這天下,何時又冒出了這般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次日酉時,京城西郊亂葬崗騰起幽藍磷火。墨辰率領神機營踏碎腐葉逼近新墳,火把照亮墳頭歪斜的木牌——"裴隱機之墓"四個朱砂大字尚未乾透。當鐵鍬撬開棺槨,眾人倒抽冷氣:紅麵假人胸口插著半截斷笛,笛身暗紋與前日西南戰場的玄陰閣標記如出一轍。
"中計了!"墨辰猛然抬頭,卻見皇宮方向衝天火光撕破夜幕。養心殿銅鈴急促震顫,琉璃瓦上滾落的血珠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紫光。
楚吞嶽撞開殿門時,女帝左肩的淬毒冰箭正滲出黑血,紅麵人染血的匕首已抵住她咽喉。
"千機翁!你竟敢"楚吞嶽的龍吟劍出鞘三寸,卻被一聲玉笛截斷。
紅麵人扯下麵具,露出千機翁蒼白如紙的臉,眼尾皺紋裡藏著經年算計:"大將軍,數月前巫毒陣中的假死戲碼,你當真看不破?"他沙啞的笑聲混著笛聲盤旋,"我倒要瞧瞧,沒了我這根定海神針,大乾的朝堂能亂成什麼模樣。"
劍笛相撞的刹那,楚吞嶽瞳孔驟縮——千機翁出招時左手小指微彎,那是數月前教他使暗器時的標誌性習慣!
"父親小心!"楚吞嶽的警告被破風聲撕碎,三支淬毒冰箭擦著楚懷瑾耳畔釘入龍柱,冰晶瞬間爬滿盤龍浮雕。
千機翁借煙霧遁逃,楚吞嶽追至朱雀大街拐角,隻拾得刻著"玄"字的青銅令牌。月光下,令牌紋路竟與玄蛇玉佩嚴絲合縫。
待墨辰率神機營趕到,隻見石板上用冰血寫著半句詩:"棋局終章,你我皆是棄子"字跡未乾,已被夜風卷成齏粉。
女帝摩挲著令牌,忽然想起千機翁昏迷時寫下的"血蠶噬心,內鬼藏金"密語。
她猛地扯開輿圖夾層,玄陰閣勢力分布圖赫然顯現——江南漕運、西北馬場、西南鐵礦,竟與千機翁這數月來呈遞的戰略折子完全重合。
"傳旨,命沈清霜即刻召回暗衛司精銳。"女帝將染血護甲重重拍在案上,鎏金鳳凰在燭火下張牙舞爪,"這局棋,也該朕落子了。"
朔方關殘陽如血,楚吞嶽望著冰層下蜿蜒的血痕出神。龍吟劍突然發出悲鳴,遠處冰霧翻湧間,一抹紅影持笛而立。玄陰閣圖騰在冰牆上次第亮起,千機翁沙啞的笑聲混著笛音傳來:"將軍,這場戲才剛剛開場。"
"結盾!"楚懷瑾銀槍劃破凜冽寒風,玄甲軍立刻結成鐵壁。冰牆炸裂的刹那,蠱蟲裹挾著冰刃如暴雨傾瀉,腐臭的氣息混著刺骨寒意撲麵而來。
墨辰猛地擲出三枚"震天雷",“轟隆轟隆……”轟鳴震碎冰霧,卻隻在猩紅殘陽下,映出紅麵具人轉瞬即逝的身影——冰麵上,半枚滲著幽藍血漬的玄蛇玉佩,正泛著詭異冷光。
"鳴金收兵!"楚吞嶽將玉佩揣入懷中,龍吟劍鞘重重磕在馬鞍上,濺起幾點火星。赤金龍旗獵獵作響,沒人注意到一道黑影閃過。
夜幕降臨時,楚吞嶽營帳內燭火搖曳如鬼火。他將玄蛇玉佩置於青銅鏡上,裂痕處果然浮現出半行篆字。正當他湊近辨認時,帳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將軍!"林立掀簾而入,手中折斷的玉笛纏繞著暗紅絲線,笛孔處還凝結著冰晶,"外圍暗哨發現此物,與"
話音未落,楚吞嶽已握住玉笛。刺骨寒意順著掌心蔓延,他猛然將其砸向青石地麵。玉笛碎裂的瞬間,細如發絲的絹紙滾落而出,"九環易解,心結難破"八字在燭光下泛著朱砂色。突然,北方天際炸開三枚赤紅色信號彈,映得營帳外的玄甲軍如浴血修羅。
楚吞嶽抄起龍吟劍翻身上馬,玄甲軍鐵蹄踏碎冰麵,朝著千機翁醫廬疾馳而去。待他們趕到時,醫廬大門洞開,滿地機關零件還在冒著青煙。昏迷的床榻上留著半片帶血的冰刃,案幾上朱砂符咒的血跡未乾,赫然是西南邊陲巫毒教的"引魂陣"圖騰。
楚吞嶽拾起牆角的紅麵具碎片,遠處傳來玉笛的嗚咽,混著風雪卷來玄陰閣獨有的冰麝香氣,他望著陣中未乾的血跡,忽然想起恩師蘇墟塵常說的話:"最鋒利的刀,總要藏在最暖的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