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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鬥獸場(十八)“不妨打個賭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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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斯知道自己必須得賭。

這一局遊戲殺機重重,沒有欲望的他不值得神明押上更多的籌碼,《鬥獸場》副本又似乎是黎的領域。

在高塔中那個類似《雙喜鎮》的關卡裡,他與黎直接對話,更加確信了黎的觸手能夠伸進這個副本。

契退居幕後之際,棋盤另一側的神明有充足的理由偏袒自己的代行者,將己方的棋子扶上神座。

這很公平,因為身份和場景對調,契也會這麼乾,無非是做得明顯與不明顯罷了。

諸神賭局之外,《鬥獸場》副本自身的機製之下,他同樣被撥弄到棋盤的邊緣。

不僅因為常胥的原故,明牌成為主線任務的誅殺對象;並且由最初的被動局麵引發連鎖反應,在積分上同樣居於劣勢。

時間才到副本第二天,卻以【不死者】之身受了重傷,雖然不會立刻死去,但也無法治愈……

再不做打算,等待他的隻會是慢性死亡。

既如此,賭命又如何?

賭贏了,尚有一線生機;賭輸了,也不過一死而已。

齊斯仰頭和穹頂的宗教壁畫對視,那幅畫也垂眼看著將死的他。

被歲月的風霜衝刷得殘破不堪的畫作隻能看出模糊的輪廓,他卻忽然知道那上麵畫著的是什麼了。

那是一位死去的神明。

在《無望海》副本中,齊斯曾對妄圖成神的尤娜說過:“彌賽亞在建立他的國度之前,他要受苦,受死。”

那麼現在,他是否也要經曆這樣的過程?

齊斯對成神並無太多的執念,就連他親口說出對此的想法,都無法被斯芬克斯判定為“欲望”。

畢竟無論是低級食材還是高級食材,在規則麵前都是要被端上餐桌的,又何必費勁讓自己變得更加美味呢?

齊斯懷著的更多是一種好奇。

他好奇神明層麵的有關這個世界本質的知識,好奇以棋子之身化為棋手後會引發什麼樣的變化,好奇成神這件事本身的途徑和過程。

既然好奇,那麼就去嘗試,更何況本就是在死局中任選一條可能的生路,左右不會虧損太多。

若從高天之上往下俯瞰,便可見一攤刺目的鮮紅在畫麵中央暈染,周圍灰黑色與暗紅色翻湧蠕動。

庭院中的鼠人每一個都得到了一滴鮮血,被負責分發血液的鼠人用蛇發點在額頭上,如同甘霖滲入久旱的沙土,潤物無聲地消解困擾它們多年的詛咒。

懸於頭頂的會被欲望觸發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轟然崩毀,鼠人們在重獲新生後不約而同地產生虔誠的信仰,那不是被欺騙、被愚弄而被催生的狂信,而是一種對救贖的渴望和感念。

它們紛紛肅穆而莊重地向躺在血泊中的青年翹首覲望,如同朝聖般等待神明的指示,並最終得到了神明沉眠前的神諭。

——它們將嚴格執行。

……

念茯眼睜睜地看著齊斯在流乾所有血液後失去了聲息,蒼白的臉上雙目緊閉,宛如一具真正的屍體。

主線任務完成的提示卻遲遲未至。

她一時間也判斷不出齊斯的狀態了:究竟是還活著,隻是陷入了休眠;還是已經死了,不過由於不是被玩家殺死的,所以不算完成任務呢?

她左右想不明白,隻能握住胸前的吊墜,將下到地底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原封不動地向“那人”轉述了一遍,包括齊斯給出的“隱瞞死亡”和“上交屍體”兩個選項。

“那人”聽完她的彙報,略微沉吟,隨後笑道:“我想齊斯已經知道這局遊戲的解法了,勝利的天平在向我們這邊傾斜。”

對“那人”的判斷,念茯還是信服的。

過去她曾無數次陷入險境,都是仰賴“那人”的謀劃才逃出生天,她相信這次同樣會如此發展。

當然,她哪怕想另作打算,及時上交屍體、棄暗投明,也沒有辦法。

鼠人們這會兒正儘心儘責地搬運齊斯的屍體,前呼後擁地送入廢墟後還在坍落磚石的洞窟,不知要將他藏到什麼地方。

還有幾隻鼠人留在原地,兢兢業業地清理地麵上留下的血跡,看樣子想為後來者了解這裡發生過什麼製造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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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鼠人洗完了地,從四麵八方圍住坐在老虎上不敢亂動的念茯,用恭敬的語氣說:“神明大人說了,您是祂與我等溝通的橋梁,是我們族群的先知,我們將會儘我們所能保證您的安全。”

解除詛咒後,鼠人們變得友善了許多,疑似轉變為了可以溝通的友好npc——當然僅針對齊斯和念茯。

念茯對齊斯的操作還處於雲裡霧裡的狀態,此時僵硬地捏出友善的笑容,問:“齊……神明大人還和你們說過彆的話嗎?”

鼠人們彎下腰,姿態更加虔誠:“神明大人說,保留祂的屍首,祂將在日後複生。”

念茯想不明白有什麼技能那麼強大,被砍碎了五臟六腑還能活蹦亂跳一陣,血流乾了、身體都涼了,還有機會複活。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總的來說,齊斯雖然看上去沒什麼出奇,道具儲備卻是不俗,能力也詭譎神秘,她的投資不虧反賺。

有鼠人們的庇護,無論齊斯最後能不能成功複活,她都不會被常胥弄死。

離鬥獸遊戲結束還有近一個小時,念茯不打算立刻回到鬥獸場中。

鬥獸棋走向如何並不重要,怎麼算其他玩家都吃不了她;敵對玩家們的眾目睽睽之下,還真比不上這個都是友軍的地穴安全。

——不如以靜製動,趁機補全點世界觀,刷刷表現分。

晦暗無光的環境中,念茯悠閒地坐在老虎柔軟的毛發間,笑著對鼠人們說:“接下來還有點時間,你們和我講講過去的經曆吧。”

……

齊斯其實並不確定自己能夠複活,準確地說,他覺得自己大概率是活不成的。

告知鼠人們的有關複生的預言,不過是隨手布下的閒棋,裝神弄鬼的惡趣味罷了。

所謂的“複生”要想實現,必須經過兩個關鍵節點,一者在常胥,另一者在林辰,皆已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控製的了。

要想讓事情像他謀劃的那樣發展,本就需要仰賴命運的眷顧,賭一個極低的概率。

而哪怕計劃成功,最後能不能活過來也得看規則的最終解釋權……

齊斯覺得,死在《鬥獸場》副本,或許便是命運給出的最後結局了。

哪怕後續再活過來,行走在世間的或許也不過是殘魂不甘的延宕罷了……

【不死者】圖標旁的數字變為【0%】的那一刻,齊斯的視野被一片黑暗的虛無籠罩。

他如同無根的浮萍般在虛空中飄蕩,無法動作,無法發聲,無法視物……

五感皆離他遠去,身軀也仿佛被剝離,他隻是一團殘餘的意識,或者一段記憶,在所有靈魂都將彙入的海洋中漂流。

他想到了過往二十二年發生的種種,具體的事件回憶起來太過吃力,便化作五彩繽紛的顏色的洪流肆意衝刷,並最終留下一縷幽暗的血色。

他想到他進入詭異遊戲的那天,當時也持一種將死不活的心態,如行屍走肉般享受倒計時中細沙般漏去的歲月,卻忽然得知了詭異遊戲的存在。

於是他獲得了更多有趣的經曆,看到了諸多鮮亮的場景,也嘗試了很多在現實中根本不會去做的事。

一成不變的人生由此岔開支線,卻終究還是歸入了死亡這個共同的終點。

齊斯發覺自己的心緒出奇地平靜,甚至覺得在《鬥獸場》副本停留是個不錯的結局。

廢墟和血泊的構圖足夠有美感,約櫃中等待複活的神屍具有“宗教意味”,那些鼠人想必會妥善保管他的屍體,不會弄得太過難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又或者在死亡的領域本就沒有時間的概念。不知過了多久,五感漸次回歸,得以聽到聲音。

“齊斯,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又見到你了。”黑暗中,紅衣紅眼的神明現出身形,垂眼看他,“你看上去遇到了一些麻煩,考慮到沉沒成本的問題,我也許可以和你做一個交易。”

“不需要。”齊斯發覺自己能夠看到了。

他看著不請自來的契,用意識無聲地回答:“你發現我並沒有如你期望的那般成長,便故意設立極端情形將我逼到末路,方便落井下石、坐地起價。

“創造需求,然後開出價碼,是不錯的商業行為。可惜我忽然發現哪怕知曉了死亡的滋味,我也沒有求生的欲望。”

契歎了口氣:“你總是將我往最壞的方麵想,真是令我傷心。

“鬥獸場是黎製造的獨屬於祂的‘詭異遊戲’,我又被規則所困,無法插手。現在的我們,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不明白黎利用副本的機製告訴了你什麼信息,但我可以告訴你,欲望並非存在的必須。所有神明,皆無欲望。”

天衣無縫的說辭,找不出破綻和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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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斯重新獲得發聲的能力,不冷不熱道:“我知道這部分信息,但我相信神明和欲望之間存在某種聯係。”

“你猜的不錯。”契讚許地笑笑,忽的俯下身來。

無數血色的絲線從祂的身上散開,向四麵八方延展,牽連成千上萬道虛化的人影,在茫然無際的黑暗裡時隱時現,交錯糾纏。

祂說:“神明是欲望的載體。世人的欲望描摹出神的形影。”

齊斯想起了進入副本第一天晚上做的那個夢。

長著他的臉的怪物將眾生的欲望抹上他的身軀,於是他便被眾生看到了。

眾生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承載的他們的欲望,他們渴望欲望得到實現,於是信仰神明。

從《玫瑰莊園》到《倀鬼》,一個個副本的核心都是欲望。

追求美麗,追求生存,追求自由,追求金錢,追求名望……

世人熙熙攘攘,汲汲營營,皆是因為放不下欲望。

“他們有欲求於你,靈魂便受你控製。而你似乎控製不了我了。”齊斯壓低視線,看到自己和契之間沒有現出連接的紅線,曾經在《無望海》副本牽上他尾指的那根線也不見了。

“因為你沒有人性,隻將所有經曆作為樂趣的一部分,在得到滿足後很快便失去索求的興趣。”

契用宣告的語氣說:“過去二十二年,你曾經三次產生欲望,也僅有那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在你十二歲那年,你對血腥的殺戮產生了渴望,欲望滋長到難以壓抑的程度。你第一次殺人,並從此將殺人當做吃飯喝水般的尋常。

“第二次是在你十六歲那年,你在虐待和欺淩下接近死亡,並在痛苦中產生了活下去的欲望。我救了你,使你脫離死亡的泥潭。

“第三次是在《無望海》副本中,你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劣勢,找不到獲得勝利的可能,但你想贏。我便幫助你贏得了那場遊戲。

“可惜的是,對欲望的感觸無法在你心中長久地殘留,你就像一張透明的塑料紙,所有顏料皆無法在你身上著色。”

“所以你後悔幫我了。如果我一直無法得到滿足,欲望也許會格外洶湧。”齊斯隨口評說,又自我否定道,“不,這一局無解,如果我在最開始就死了,你同樣會輸掉諸神賭局。”

他想了想,自嘲地笑了:“這麼看來是我的出廠設置有問題啊,一點人性都不加絕對會出事的吧。”

“不。”契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打算控製你,我更希望你在有朝一日取代我的位置,作為棋手參與這場賭局。”

這不是祂第一次表達類似的意思,真實性卻依舊存疑。

齊斯“哦”了一聲,歪了歪頭:“可惜我已經死了。都死透了,總不能再作弊讓我活過來了吧?”

契淡淡道:“你沒必要用這種話試探我,所有信息都已經放在明麵上了。等你通關《鬥獸場》副本,我將告訴你最後一部分你所好奇的真相。”

“你對極小的概率投注了莫大的信心,好像篤定了我能複活啊。”齊斯似笑非笑地看著紅衣的神明,“我總感覺你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

“不過是在賭罷了。”契笑了起來,“就像是你和黎打的那個賭一樣。”

……

兩個小時前,高塔之中。

齊斯對端坐神龕的神像說:“黎,好久不見,有興趣談一筆交易嗎?”

黎在喪神廟中現出形影,居高臨下地注視他:“你與常胥已經陷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而我是他的下注者——這些你都是知曉的。”

“但我一直相信,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齊斯說出一句老生常談的話語,笑容真摯,“我認為我能向你提供比常胥更大的價值,直白點說——我會是比他更合適的棋子。”

“以你現在的實力,沒有和我談交易的資格。”

“可我不這麼認為。”齊斯抬眼,笑容依舊,“神明閣下,不妨打個賭吧。

“我賭這局遊戲,我將活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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