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走後,盧子陌關上門,捧著玻璃罐小心翼翼地放到床頭櫃上,又觸電似的抽回手,好像那是什麼臟東西。齊斯看到,玻璃罐裡擠擠挨挨地塞滿了半個指甲蓋大小的蝌蚪,烏黑發亮的頭顱正在微微打顫。罐子最底下的蝌蚪尚未完全孵化,尾巴上纏著黏糊糊的卵泡,不過料想等吃到這兒,也該孵化得差不多了。吃?齊斯捕捉到潛意識裡冒出來的一個字。他屬實想不到,自己會將蝌蚪和“吃”聯係到一起。剛剛的心理活動更像是原身的反應,以此類推,之前他對青蛙產生的莫名的敵意,應該也來自於原身。原身討厭青蛙,且認為蝌蚪是用來吃的——這個副本的世界觀著實有些怪異。“不是我說,這他媽是藥?不處理過,就這麼乾吃?”孫德寬捧著自己的胖臉,和罐子裡的蝌蚪大眼瞪小眼。盧子陌將罐子轉了半圈,露出背麵貼著的標簽——【每天一次,一次十四隻】孫德寬嘟囔:“我活這麼大,第一次聽說蝌蚪能治病,治病也不能直接吃啊,裡麵有寄生蟲的……”盧子陌明顯也犯怵,畢竟生吞蝌蚪這事怎麼看怎麼怪異。他求助地看向黃小菲:“姐,我真要每天吃十四隻?”“今天先吃,應該不會致死,副本第一天不會設置這麼惡毒且低級的死亡點。”黃小菲輕飄飄地說著,環視眾人,“支線任務讓我們治病,你們先說說各自身上有什麼病吧。程安是暈血症,我是懷孕要打胎,你們兩個呢?”“我可能是發了紅疹。”盧子陌配合地撩起自己的上衣,露出腹部大片蟲卵狀的紅斑,“癢倒是不癢,就是偶爾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蠕動。”他說得惡心,孫德寬縮了縮脖子:“我還不知道我是什麼病,身子挺舒坦的,沒感覺有什麼地方難受。”黃小菲似乎並不太信,狐疑地瞥了孫德寬一眼,才對盧子陌說:“子陌,把藥吃了,彆磨磨蹭蹭的。”盧子陌點點頭,擰開玻璃罐的蓋子,從罐子裡抓起一條條蝌蚪,一一放在瓶蓋上。齊斯坐在病床邊沿,拿毛巾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著手,目光幽幽投向角落的陰影處。藍色青蛙不知何時轉了朝向,紅色的眼睛一收一縮地盯著盧子陌手中的蝌蚪看。齊斯不著痕跡地放下毛巾,將手覆蓋在命運懷表上,同時開始思考:如果出事了該怎麼跑路呢?嗯,孫德寬體積可觀,應該能擋一陣子吧?盧子陌已經挑好了十四隻幸運蝌蚪,將瓶蓋舉在眼前,遲遲不敢進行下一步。孫德寬看出了他的猶豫,友善地憨笑:“小盧,這醫院也不知道有沒有廚房,我早年會做一手蝌蚪湯。要真是每天得吃,到時候老哥幫你處理一下。”未等盧子陌發話,黃小菲便催促道:“子陌,快點,等你吃完我就關燈了。”盧子陌又點了點頭,閉上眼,將蓋子上的蝌蚪儘數倒進嘴裡。“呱呱呱!”牆角的青蛙忽然爆出一陣鳴叫,吹號般嘹亮高昂。如同聽到了什麼號令,蛙聲從四麵八方響起,並迅速地連成一片,向病房彙聚,竟能從中聽出憤怒和控訴的意味。兩秒後,便有“咚咚咚”的撞門聲響起,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衝進來。黃小菲迅速反應過來,從床上一躍而起,用腳勾起過道間的小桌向門口一踢,“咣”地一聲抵在門上。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門被撞出了一條縫,大量的綠色青蛙像是沒有形體的黏液,從縫隙中擠入。它們瞪著膿黃色的眼睛,波浪般湧到盧子陌身上,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和頭發,咬住他的耳朵和手指。盧子陌慘叫起來,手舞足蹈地胡亂掙紮,不停地撕扯黏在皮肉各處的青蛙。“姐,救我!”他將趴在臉上的幾隻青蛙扯下來,哀哀地求救。孫德寬如夢初醒,連忙上前去揪盧子陌身上的青蛙,手掌用力捏出紅色的汁液,將小小的屍體丟到地上。無奈青蛙越湧越多,好像不怕死似的前仆後繼,很快堆成一座小山。不過片刻,盧子陌就連求救聲也發不出了,整個人被壓在青蛙山下麵,所有聲息都被聒噪的蛙鳴取代,喧囂的底色上是死一般的寂靜。黃小菲幾步衝到門邊,踩在桌子上將門一腳踢嚴實,不知從哪裡抽出幾張黃紙,一絲不苟地塞住門縫。齊斯趁沒人注意自己這邊,抓起毛巾丟到角落的藍色青蛙頭上,將它整個蓋住。綠青蛙們的動作停滯了,失去了方向和動力似的,偃旗息鼓,潮水般往四麵跳開。齊斯走下床,掀起毛巾,露出藍色青蛙的一雙紅眼。綠青蛙們頓時重振旗鼓,繼續攻擊在床上打滾的盧子陌。齊斯明白了,藍青蛙應該是觸發死亡點的一個開關。一旦被它看到吃了蝌蚪,便會引起大量綠色青蛙的攻擊;蒙住它的眼睛,則攻擊停止。於是齊斯收起毛巾,坐回床上繼續看熱鬨。黃小菲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點燃一張黃紙丟到門上,一蓬火刷啦一下在門邊燃了一圈,幾隻反應不及、還想進入的青蛙頓時被烤成焦炭。蛙聲變得高昂起來,像是感到疼痛,皮肉燒焦的“呲啦”聲不絕於耳,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焦糊的臭味。黃小菲退回盧子陌的床邊,十指翻飛,折出幾個紙人,往盧子陌身上甩去。紙人一落地,立刻化出蛇的形態,大口吞吃起了成山的青蛙。青蛙也不甘示弱,瘋狂地撕咬那些紙蛇的身子,然而到底是蛇更勝一籌,五分鐘後,地上隻剩下一堆青蛙的殘肢。盧子陌虛弱地躺在被鮮血浸透的病床上,全身蒙了一層透明的液體,上下都泛起紅色的印痕,好在沒有破皮。床單上的紅色都是青蛙的血,齊斯看了之後沒有產生任何暈血的症狀。不過,暈血症竟然還能分清動物血和人血的麼?沒有係統學過醫學的齊斯表示好奇。房門邊緣的火焰已經熄滅了,青蛙的焦屍恰到好處地將門堵住,至於明天會不會引起醫生們的懷疑,那就不是現在的玩家們該考慮的事兒了。好不容易應付完死亡點,誰也不敢在這時候開門打掃。孫德寬驚魂未定,癱坐回自己的病床上大口喘著粗氣。黃小菲看了眼照舊蹲在角落的藍色青蛙,隨手甩去一張紙片,血花飛濺,留下一具分成兩半的蛙屍。“不是說不動它嗎?不會出事吧?”孫德寬看了眼藍青蛙的屍體,後怕地說。“已經殺了那麼多青蛙了,不差這一隻。”黃小菲在盧子陌身邊坐下,問,“你還好嗎?”盧子陌搖搖頭:“我沒受傷,就是我肚子上的紅疹忽然有些難受……”黃小菲一把撩起他的衣服,隻見大片紅色的外沿有幾個紅疹如有生命般蠕動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周圍延伸了拇指寬的一圈,才停住不動。盧子陌低頭看著自己腹部的異狀,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我明白了。這是醫院副本,任務又和治病有關,那麼死亡點的表現形式應該就是通過各種事件加重病症,直到我們病死。你忍忍吧,明天吃藥時注意避開青蛙。”黃小菲說完,丟下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的盧子陌,徑直向齊斯走來:“程安,剛才你表現得很冷靜,也沒有幫忙的意思,是有什麼發現嗎?”齊斯抬頭衝她笑了笑:“抱歉啊黃姐,我剛才嚇壞了,一動都不敢動。”孫德寬的氣已經喘勻了,目光終於落到齊斯身上。青年一身白大褂,右手腕上的銀色手環和黑色鎖鏈交錯糾纏,瑩瑩發亮。他從始至終都鬆鬆垮垮地坐在床上,恣意戲謔,對質問愛搭不理;嘴上說著害怕,笑容卻分外燦爛,好像從始至終都隻是作為一個局外人觀看好戲。這樣的表現,大概率有幾把刷子,至少不怵黃小菲二人。黃小菲冷笑:“這是團隊副本,你好自為之。”齊斯無辜地眨了眨眼:“伱是在道德綁架我嗎?唉,我武力和體力一直很差,黃姐不會想殺了我吧?”他經過剛才那一遭,差不多看出來了,黃小菲自視甚高、頗有主見,勢必要在團隊裡說一不二。雖說有實力的人合該獲得更多話語權,但齊斯偏偏不喜歡聽命於人。更何況,他已經發現他和其他三個玩家的情況很不一樣。他是醫生,其他三人是病人;他和醫院裡的NPC大多熟識,扮演難度高;其他三人是剛到,人生地不熟,一般來說不會露餡。人類群體具有排異性,在這樣的前提下,團隊非但提供不了效益,有時反而會成為掣肘。黃小菲聽了齊斯的茶言茶語,屬實沒想到他敢在副本第一天就攤牌。而可悲的是,她確實不能殺死齊斯。在團隊副本裡主動殺人,一旦傳出去就會被貼上“屠殺流玩家”的標簽,人人得而誅之;而這個副本將四個人湊在一起,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某個人,並不容易。“等以後你出了事,也彆想著我來救你。”黃小菲拋下一句話,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躺下。齊斯在她背後“嗯哼”了一聲,腔調格外愉悅。孫德寬夾在當中,一方麵覺得黃小菲因為齊斯沒有幫忙就興師問罪,未免咄咄逼人;一方麵又覺得齊斯太過冷漠自私了,斤斤計較。他起初還覺得齊斯實力不俗,但後麵齊斯自稱“武力和體力一直很差”,又把他整不會了。不出手也許並不是想和黃小菲起爭執,隻是單純沒實力呢?孫德寬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深知在團隊出現派彆後,由不得下麵人不站隊。作壁上觀的牆頭草到最後絕對討不到好。他想了想,轉過臉對齊斯說:“小兄弟,不是我說你,做人啊得長遠考慮,彆光顧著眼前……”“叮鈴鈴——”一陣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所有玩家都是一怔,緊接著一齊看向地上的老式電話。這台電話原本放在小桌子上,在那張桌子被黃小菲踢去堵門後,便掉落在地,竟然沒被摔壞。此時有電話打來,估計是副本的機製,隻是不知是提示線索,還是又一個死亡點。刺耳的電話鈴孜孜不倦地響著,玩家們想起午夜凶鈴的故事,誰也不願意先動。等了許久,電話鈴依舊未停。黃小菲冷聲下令:“子陌,去接電話。”盧子陌肩膀一顫,到底不敢抗命。隻得披著一身血水爬下床,拖著腳步挪過去,將電話接起:“喂?請問是誰?”老式電話沒有免提功能,但在副本機製的作用下,裡麵傳出的聲音所有玩家都能聽到:“你好,我是綠青蛙醫院的護工林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