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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食肉(十六)驚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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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出現的四句詩字跡淩亂,被墨漬汙了好幾個字,背後的慌張透過紙張撲麵而來。
“二人不踞屋麼?”齊斯咂摸著詩句背後的意味,眉毛微挑。
這句話很好理解,字麵意思就是兩人不能住同一間屋子。
一共有六間客房,不算已經快死了的紋身女的話,剩下的玩家正好一人一間。
可以說是沒什麼懸念了。
“該說幾位……當真是死得好啊。”齊斯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順勢將手伸進口袋,摩挲那張周依琳夾在衣物中的紙條。
——第一天玩家們在餐桌上比對過線索,很容易形成思維慣性,認為所有人手中的線索都是一致的。
——一人一間房的分配又剛好能將所有房間住滿,符合玩家們認知中的常識。
——很少有人能做到縝密而冷靜地思考,自然會落入陷阱。
齊斯對局勢的發展洞若觀火,卻無意打破他人的布局。
他躺到床上,和衣而臥,意識卻清醒萬分,怎麼都無法入眠。
他猜測,這應該是副本機製的作用,今晚有事會發生。
齊斯看熱鬨不嫌事大,一想到這茬,也沒了睡覺的心思,索性坐了起來,瞪著窗外看。
窗外的天已經全黑了,沒有月亮的天空黑漆漆一片,看不見任何生物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有啜泣聲幽幽艾艾地響起,如絲如縷,屬引淒異,讓人聽著便不由也在心底生出幾分哀戚。
“你哭什麼?”齊斯耐心地發問。
沒有得到回答。
窗外,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竟零星地點綴著點點黃色的幽光,一陣冷風吹來,帶走身上的熱氣,餘下的絲絲涼意讓睡意頃刻間消散。
啜泣聲先前分明離得很遠,像是從庭院的邊角傳來,這會兒卻一瞬間拉近,分明來自床底。
齊斯連忙垂眼往床下看。
一隻雞爪子一樣乾瘦的鬼手從床底的陰影中伸出,扒住床鋪邊緣,憑借支撐將骷髏一樣的身子一寸寸拔出。
……打擾了。看來今晚的不是彆人的熱鬨,是自己的熱鬨。
期待發生錯位,齊斯不免興趣缺缺,當下直接抽出手環裡的錐子,看準鬼手關節的青筋紮了下去。
啜泣聲陡然拔高,鬼手吃痛,直挺挺摔到地上。
【支線任務已刷新】
【支線任務(必做):驅散餓死鬼】
兩行銀白色文字在係統界麵上刷新出來,在黑夜的底色上格外鮮明。
齊斯抬眼看向窗外,在幽光的照亮下,一道道佝僂瘦削的影子映在積灰的窗欞上,邊緣模糊,勾連成一片。
有東西被床下鬼怪的啜泣聲引過來了,應該便是提示文字中所說的“餓死鬼”。
齊斯屏住呼吸,寂靜中風吹玻璃的呼嘯聲格外刺耳。
“嘎吱嘎吱”的怪聲此起彼伏,像是野獸大口咀嚼獵物的骨頭,又像是巨型生物的腳蹼踏碎一地硬木。
外麵的東西似乎已經定好目標,各種聲響從四麵八方向齊斯居住的房間逼近。
“咚咚咚。”
窗戶被輕輕地敲響,緊接著是“嘩啦”一陣,玻璃被敲擊的部位像蟬翼般蕩漾開裂紋。
齊斯看到兩隻手擠擠挨挨地從洞中伸入房間。
那兩隻手大小相異,應當分彆屬於不同的存在,表皮卻如出一轍地乾癟如同樹皮,完全脫離活人可以達到的範疇。
手的周圍包裹著一圈肉色的黏液,細密的血絲和皮肉相連,似乎是肢體的延展。
它如觸手一般具有極強的可塑性,在窗洞的擠壓下變成可以鑽入室內的形狀,此時正一寸寸向齊斯靠近,在逼仄的客房中,離床邊隻有一米之遙。
齊斯無聲地調整姿勢,將自己往不易被觸碰到的牆角貼去。
床下的啜泣聲如影隨形,始終從他的正下方傳來,像是在為窗外的鬼手指引方向。
果不其然,被黏液包裹著的手扭曲成一個彆扭的角度,繼續向齊斯的方向逼近。
【前置提示:鮮血淋漓的真相掩埋於村民的隻言片語,還原言語中的真相,並在恰當的時機將其複述,村民將無法對你造成傷害】
係統界麵上的前置提示熠熠閃爍,齊斯有了決斷,伸手撈起睡前丟在角落的錄音機,毫不猶豫地按下播放鍵。
……你讓我解謎,我直接反彈謎麵,閣下又當如何應對?
錄音機中,阿喜脆生生的聲音一絲不苟地響著:
【年成饑,年成荒,無米無麵度災殃】
【祠堂外,槐樹旁,支起大鍋煮肉嘗】
念誦聲經過錄音介質的過濾變得模糊,但混雜在不息的夜風中,音質的失真反而恰到好處。
齊斯轉動調節音量的旋鈕。念誦聲越來越響,在幾秒間便成功蓋過床下的啜泣聲,占領整間房間。
卡在窗洞裡的兩隻鬼手停住了,似乎在分辨聲音傳遞的信息,猶豫要不要進一步向前。
緊隨著第一首,第二首兒歌以同樣的腔調從錄音機中傳出,在寂靜中鮮明異常。
【姐姐弟弟去奶奶家,小孩子的肉嫩骨頭脆,奶奶饞得流口水】
【夜裡姐姐聽到嘎嘣聲,問奶奶吃的是什麼,奶奶說是乾胡豆】
【第二天弟弟不見了,姐姐找啊找啊找,牆角堆著碎骨頭】
在白天裡聽起來陰森無比的兒歌於黑夜中響起,竟傳遞了幾分熱鬨的意味。
如假包換是阿喜的聲音,並一遍遍地開始循環。
【年成饑,年成荒……】
至此,鬼手終於做出了判斷,像泥鰍一樣順著窗洞滑出房間,幾秒間便消失在窗外連亙一片的陰影中,好像從未出現於此。
昏黃的幽光如燈籠般搖晃著遠去,在窗邊站了一排的佝僂鬼影也紛紛散開,隱沒入更深的黑暗。
【支線任務已完成】
齊斯看了眼係統界麵,冷不丁地問:“喂,你們就這麼走了嗎?”
鬼手和鬼影一並複返,用行動給出答案。
粘膩流膿的鬼手再度擠入窗洞,鬼影將臉貼上窗戶,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黏在玻璃上,滾動進房間。
齊斯握著口袋裡冰涼的命運懷表,抬眼直視那雙眼睛:“你們有什麼訴求,或者什麼未了的意願,都可以說說看。我們或許可以做個交易……”
回答他的是“嘩啦啦”一陣巨響,整麵玻璃窗在一秒間轟然碎了一地。
窸窸窣窣的聲音牽動糟糕的預警,濃鬱的腥臭味讓人惡心欲嘔,齊斯眼皮狂跳,立刻高舉錄音機,將音量調到最大。
可似乎是因為他之前作的那一下大死,這次的錄音沒能起到任何效果,甚至都沒讓房間外的東西耽擱一下。
已經來不及了,無數鬼影從大開的窗洞中湧入房間,撲了過來……
最後一秒,齊斯轉動了命運懷表的齒輪。
【“時間回溯一分鐘”效果已發動,該副本中無法再次發動該效果】
冰冷的電子音當空響起,齊斯屏息斂聲,虛著眼看著鬼影們以一種滑稽的步調,歪歪扭扭地倒退到窗外。
滿地碎玻璃沿著之前的路徑回到窗框中,合成一麵完整的、隻破了個小洞的玻璃。
滴落的黏液從地上飛向鬼手,黏合在表皮上後隨著鬼手一起從小洞退出房間。
【命運懷表】在此次副本中的使用機會用掉了,齊斯不敢再浪,甚至連抬手抹一下後脖頸的冷汗都不敢。
他一動不動,像是木頭人一樣端坐,直到時間完全倒流回一分鐘前。
【年成饑,年成荒,無米無麵度災殃……】
已經放過兩遍的兒歌在耳邊清脆地響著。
齊斯神情懨懨地聽著【支線任務已完成】的係統提示,百無聊賴地腹誹:“這麼玩不起的嗎?竟然不能和鬼怪交流,真是無趣的設計啊……”
似乎是為了安撫他的怨念,下一秒,新的文字刷新出來。
【恭喜您獲得線索“怨氣不散的餓死鬼”】
【他們真的是餓死的嗎?他們的遭遇究竟是罪有應得,還是另一場罪惡盛宴的開端?】
【來來往往的人群,疊疊簇簇的金錢,誰啖食他們的血肉?】
【新新舊舊的祠堂,密密麻麻的牌位,誰鎮壓他們的靈魂?】
在看到最後一行時,齊斯眯起了眼。
他忽然知道該怎麼從蘇婆那邊逼問線索了。
……
後半夜,窸窸窣窣的聲音中,朱玲睜開了眼。
感受到身邊周依琳的顫抖,她輕聲問道:“依琳,還沒睡嗎?”
“朱姐,我怕……”女孩的聲音夾雜著牙齒打顫的“咯咯”聲,恐懼聽上去格外真切,“楊哥他……是不是要死了?”
“依琳,不用怕。”朱玲抬手擁住女孩,安慰性地拍著她的後背,“這件事隻有你知我知,而且我們的本意也是儘早結束副本,讓更多人活下來,不是嗎?”
“要想通關最終副本,犧牲在所難免。我們能做的隻有像九州公會號召的那樣,銘記死去的人,並帶著他們的希望堅定地走下去。”
朱玲大義凜然地說著,一支鋼筆模樣的道具躺在她的口袋裡,觸感鮮明。
【名稱:平平無奇的鋼筆】
【類型:道具】
【效果:書寫筆畫】
【備注:有人用它記錄故事,有人用它編織謊言】
周依琳執意留在宅院裡,是出於她的授意。
旅遊手冊上的文字線索表意不明,修改一個筆畫,傳遞的信息便會大相徑庭。
“常胥”已經錯過了積累威望的階段,趙峰的表現又拿不上台麵,張立財一看就沒有主見……
隻要楊運東死在夜裡,博弈的天平就會全盤向她傾斜;有四條人命捏在手裡,何愁無法通關副本?
就算楊運東活下來了也沒事,孑然一身,又沒有證據,能做的唯有咽下這個啞巴虧,繼續等死。
‘對不住了,我也沒有彆的辦法,我隻是想活下去啊……’朱玲在心裡無聲地感到抱歉。
她自詡不是什麼壞人,過往兩個副本也憑借自己的知識救過不少玩家,隻是這個副本終究是不同的。
這是她的第三個副本,麵對高達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保險起見,她必須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一片黑暗中,朱玲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女孩勾起了唇角,笑容諷刺而戲謔。
……
懷表的指針指向六點之際,齊斯自然醒來。
清晨的陽光無精打采地斜射入戶,為所有陳設的表麵蒙上一層乳白。
齊斯借著光亮往床底下看了一眼,什麼都沒看到。昨晚的鬼手和啜泣聲好像隻是夢魘深處的錯覺。
他拿著旅遊手冊走出門,目光掃視過庭院的每一處。
紋身女在昨天晚飯後就已經死去,屍體停擱在牆角,這會兒隻剩下一灘黏液了。
哪怕其餘人再無損耗,玩家陣營也隻剩下六人了。短短兩天,折損了近一半,剩下三天隻會更為凶險。
齊斯徑直走向楊運東的房間,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門。
“稍等!”房門內傳來一聲沉悶的應答,接著便如泥牛入海一樣沉寂了。
齊斯耐心等待,五分鐘後,門被從裡麵打開。
血腥氣撲麵而來,灌入鼻腔,齊斯深吸一口氣,壓抑著不可遏止地上揚的唇角,最終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楊運東渾身是血,左臂好像被連著肩膀硬生生撕扯了下來,連帶著身上的軍大衣也丟了一整個袖子。
血乎刺啦的斷口處,依稀可見森然的白骨。
“前天晚上我答應給它們肉,昨晚它們來了。”楊運東眼窩深陷,眼球中布滿血絲,聲音卻很平淡,好像傷痛與己無關。
在看到齊斯古怪的顏藝後,他沉默兩秒,又補充了一句:“沒事的,副本裡的傷又帶不出去,再有個兩三天,也該結束了。”
齊斯收斂了亂七八糟的表情,不冷不熱地說:“持續性疼痛和失血都可能讓伱陷入休克,哪怕你意誌力足夠堅定,也有可能被內啡肽影響思維和判斷。以你現在的傷,活不到副本結束。”
“我知道。”楊運東吐了口氣,眉眼間神色似是釋然,“這是我第三個副本啊……”
齊斯打斷道:“所以,你不想活了是嗎?”
楊運東一愣,接著就聽青年似笑非笑道:“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麼,求生**為什麼這樣低落。但這是個團隊副本,每條命都至關重要;你不想活,也請死在該死的地方。”
啥情況?誰說我想死了?楊運東緩緩用眼神扣出一個問號。
齊斯卻不打算給他反應的時間,自顧自就換了話題:“楊哥,昨晚我和你都是一人一間,卻都遇到了危險,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拿到的線索有問題?”
“昨天周依琳似乎想提醒我什麼,可惜我沒有重視她的暗示……”
楊運東下意識忘了追究前麵那句“死在該死的地方”的奇怪表述,而順著新的問題思考下去:“我的線索是:‘二人不踞屋,入祠勿獨處。莫哀新死鬼,罪銷何哀哭。’你是想說,這個線索是假的?”
齊斯涼涼地笑了,意有所指道:“改一個筆畫,對於有道具的人來說並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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