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在現實裡算得上高材生,此時隻聽齊斯一提點,便明白了問題的關鍵。幾人中最有實力的沈明已經遭遇不測,這個副本的難度可想而知。一旦玩家們發現,難以通過正常的收集線索、破解規則等途徑通關,他們為了活下去,很有可能做出任何違反道德的事。原本的團隊副本此刻已然被賦予零和博弈的屬性,難怪齊斯最開始不願意主動分享線索,還說信不過其他人……在法治社會中生活了二十年,林辰打心底裡拒絕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但他短時間內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可是,我們都是人類啊。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林辰訥訥地說,“明明、明明應該先彙總線索,試試看合作對抗詭異,想辦法一起通關的啊……”“你聽說過囚徒困境嗎?”齊斯循循善誘道,“合作破解世界觀的確是最佳選擇,但猜疑鏈客觀存在,我們無法確定其他人是否存有害人的惡意。率先公開線索的人必然在信息量上落入劣勢,生存與否全取決於他人的善惡。”他頓了頓,長長歎了口氣:“沒有人會願意將命運交給彆人的,所以,這從一開始就是死局。”林辰小聲反駁:“可正常來說,不會有人願意害人吧?”“你怎麼那麼天真呢?”齊斯笑了,“你須知,人是從野獸進化而來的,逐利和嗜血是刻入本能的模因。小孩子生來就會撒謊,還會毫無理由地虐殺昆蟲,踩踏螞蟻;隨著年齡的增長,力量變得強大,腦海中便會時常閃過傷害他人的念頭。”“校園裡的霸淩,街頭上的鬥毆,職場中的欺侮,流血或是不流血的壓迫——為了利益殘害他人是寫在基因裡的東西。隻有不害人才需要理由,比如,害怕引發麻煩,害怕孱弱的**被集體摧毀,或者單純是……玩弄道德這套規則能夠更方便地獲取利益。”“現實中,有賴於暴力機關的約束,害人的風險在大部分時候遠大於能帶來的收益。而在遊戲裡,沒有法律,還留不下證據,你覺得風險比之利益如何呢?”林辰下意識順著這個邏輯推演下去,很快想到,一旦最糟糕的情況發生,玩家自相殘殺,那麼像他這樣的新人無疑會成為犧牲品。他心頭一跳,猛然抬眼看向齊斯,後者適時垂下眼,苦笑道:“我一向厭惡那套弱肉強食的規則,隻因我知道,沒有絕對的強者,再凶猛的野獸也會有力竭的那一天;我堅信和平與團結才更利於所有人生存,但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了。”“沈明作為第三次進副本的玩家,死在第一晚,和他同房間的常胥十分可疑。葉子明顯和沈明在現實裡認識,之前卻有意隱瞞,同樣不值得信任。鄒豔的情緒太過平穩,就像是對一切早有預料一樣,身上有很多疑點……”說到這兒,齊斯的聲音隱隱透出幾分疲憊和荏弱:“我能信任的隻有你了。”“當然,你能信任的,目前看來似乎也隻有我。”齊斯有一副極具迷惑性的長相,眉目柔和,唇色極淡,看上去沒有分毫攻擊性,反而平靜隨和、很好說話,讓人打心裡將他當作可以信任的朋友。林辰經過昨晚睡前的插曲,早已放下對齊斯身份的疑慮,在聽到他這番話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信任”在詭異遊戲中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他身處弱勢,信任齊斯是唯一的選擇;而齊斯身為經驗豐富的老玩家,竟然願意信任他一個新人,還主動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謀求他的信任……明明他對自己的身份和死因隻有蒼白的說辭,沒有任何證據能夠印證;明明昨天齊斯還是不太相信他的,現在卻願意冒這樣的風險……林辰心中不由泛起絲縷愧疚,他這樣的什麼也不會的新人,竟然也配得到信任和尊重嗎?“我不該和伱說這些的,抱歉。”齊斯像是想到了什麼,自嘲地笑了笑,“這時候說這些有的沒的,除了增加你的壓力外彆無用處。”“我們先想辦法破解規則、通關副本吧,隻要早點破解世界觀,那些情況就都不會發生了。”聽到齊斯這樣說,林辰下意識地重重點了下頭表示讚同。然後就聽前者溫聲指使道:“去把房間裡的那些筆記搬出來,我們在樓道間看。”“啊?為什麼?”“這裡比較開闊,遇到情況後方便跑路。”“哦哦!”看著臨時隊友急匆匆離去的背影,齊斯拿起蘋果咬了一口,細細咀嚼起來。不得不說,愚蠢雖然有時候讓他反胃,但大多數時候都挺可愛的……他敢編,林辰是真敢信啊……這樣好騙的家夥,說不定可以反複利用?林辰抱著一堆筆記趕回齊斯身邊,正看到後者老神在在地拿著餐巾擦拭手指。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剛從“一次性工具”升級為了“可回收垃圾”,此刻氣喘籲籲地說:“齊哥,我回來了!”齊斯回過神來,抬起眼眸關切地問:“沒遇到什麼危險吧?”林辰感動地搖搖頭,說:“沒有!謝謝齊哥關心!”“這樣啊……”齊斯抽出手環裡的刀片握在指尖,背過身去,“你把筆記上的內容讀給我聽,我負責望風,有危險也好及時做出反應。”林辰點了點頭,隨後咬字清晰地念誦起來。……【我的胸膛腐朽】【血肉鋪展在地】【玫瑰棲居於此】【明日共我長存】……【他們說她是最美的女孩,她確實很漂亮,比我漂亮多了。我相信她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她會是的,我希望她是。】……【為什麼她從來不看看我呢?為什麼她那雙美麗的眼睛飽含淚水?為什麼擁有了美麗的她卻不謹慎守護這份寶藏?】【我不會讓她再見到他了,隻需要輕輕地撥動指針,就可以修改時間……】……【她快要枯萎了,醫生們說。是因為傷心,她是在為那個可惡的男人傷心!那個混蛋應該下地獄!】【不,她從來不會這麼想,她比我善良多了……】……【每個人都以為我是那個活下來的人,其實我不是。活下來的是我妹妹,那個病死的人是我。】……【我們都活下來了,她還在枯萎,但還有辦法……我永遠愛她,並會比她自己更珍視她那份完美。】……林辰的聲音很平穩,看樣子從頭到尾都沒有遇到任何詭異的事,和昨天晚上齊斯翻開筆記後的境遇大不相同。齊斯狐疑地轉身湊過去,衝攤開的筆記上瞄了一眼,入目是層層疊疊的黑煙,幾乎要遮蔽他的視線,其間似乎有血色藤蔓虛影搖曳著生長,又散落成一地紅光。異狀隻有一瞬,如同幻覺。視野沉澱下來,變得清晰,齊斯看到泛黃的紙頁上蚯蚓一般的英文手寫體,歪歪扭扭的,憑空產生一種文字恐怖穀效應。真正可以辨認的隻有扉頁的四行詩,和五段日記體文字,在視線觸及的刹那被翻譯成中文,出現在係統界麵上。危機是隻針對特定的人,還是有其時效性,過了一段時間就會消失?齊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沒頭沒尾的,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林辰對齊斯的關注點若無所覺。腦海中飄過在某個網站看到的一大堆狗血劇情,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道:“聽起來像是悲慘的單戀,好病態畸形的感覺……”齊斯有了新的推測,輕嘖一聲:“正經人誰寫日記啊。”林辰豎起耳朵,正準備聽大佬講解,齊斯卻轉了話鋒:“缺少很多時間段的記錄,應該還有線索在其他玩家的房間。”林辰問:“那我們怎麼辦?”去搶線索嗎?齊斯抬眼望了望濕漉漉的天花板:“去三樓看看。”“哦……啊?”“短時間內不宜和其他玩家起衝突,留給我們的能探索的地點隻有花園和三樓了,我選擇三樓。”齊斯注視著林辰的眼睛,聲音平靜。“都這個時間點了,他們還沒上樓,總不至於是沒吃飽飯又點了一桌。我猜他們大概率都往花園去了。三樓作為存在風險的地點,一般不會被作為優先考慮的選項,此時定然有大把新鮮的線索留給我們。”林辰不停擺頭:“但……但是一旦被安娜小姐發現,就涼了啊……”齊斯拍了拍林辰的肩以示安撫:“嗯,不被發現就沒事了。”“怎麼才能不被發現?”林辰哭喪著臉哀嚎,“安娜小姐神出鬼沒的,誰知道她什麼時候突擊上樓一趟……”“你上樓探查,我去引開安娜小姐,並試著拖住她。”在聽到“上樓探查”四個字時,林辰臉色一白,條件反射地就要推拒。接著,他就聽到了齊斯對自己的安排。主動引開安娜小姐,還要拖一段時間,這無疑是更為凶險和困難的任務。“我和你相互信任,這是相較於其他玩家的優勢。在他們畏首畏尾、躊躇不前之際,隻有我們可以通過合作與籌劃,展開對三樓的探索。不去三樓,又怎能找齊線索,通關副本呢?”齊斯給工具人打了一劑雞血,又移開視線,故作抱歉地補充道:“我可能拖不了多久,你優先探查地形,確定三樓是否有其他npc。能獲得更多信息最好,若是不能,那便算了。”林辰垂著頭聽著,為自己先前那一瞬間的退縮感到慚愧。人家主動擔下更大的責任,而他要做的僅僅是簡單探查一下,也許都不一定對通關有什麼幫助……他向來自詡有擔當,怎麼一到詭異遊戲裡,就這麼膽小怕事,像個縮頭烏龜?想到這兒,林辰不再猶豫,握緊拳頭道:“我……我會儘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