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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玫瑰莊園(六)前夜複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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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號房間內,窗簾被風吹開後便再未合上,齊斯也不想作死下床拉上窗簾。
透過半透明的窗戶可以將古堡外的花園儘收眼底。
沒有星星的夜色下,糾纏不清的植物呈現黑紫色的凝屙,枝與莖與葉的界限不再分明,黑乎乎的陰翳一簇簇堆著,鬼影幢幢。
黑衣的安娜小姐站在玫瑰花海中央,在慘白孤單的月光下像一座墓碑。
她矗立著,不動不聲不響,卻傳遞出一種可感的淒然,不知緣由。
光線太過暗淡,齊斯無法確定安娜小姐麵向哪邊,是否正看著自己。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被她發現還醒著,玩家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知道客人裝睡欺騙自己,身為主人感到生氣十分合理;結合鑰匙的特性描述可以推知,到那時房門就攔不住安娜小姐了。
至於她進屋後會乾什麼……
齊斯出於一種隻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幽默感,默默地想:“總不可能是交流情感問題吧。”
他忽然有點好奇,規則說了“隻有鬼怪能殺死人類”,身為活人的安娜小姐能拿他怎麼辦,又會怎麼對待他。
說不定能獲得一次有趣的死亡體驗,至少比病死要有趣。
安娜小姐的審美深合他意,看上去對他頗感興趣,應該會妥善處置他的屍體……
思及此,齊斯有些蠢蠢欲動。
但他很快想到,詭異遊戲有很多副本可以供他選擇,第一個副本就死簡直太虧了,怎麼也得活到第二個副本才算回本。
算了,再忍忍……死法什麼的,還是拿其他玩家去試比較好。
眼前的床單上,不知何時落了幾片玫瑰花瓣。
齊斯輕輕吹了口氣,看著那花瓣在氣流的吹拂下,顫顫巍巍地飄落,墜地。
大床另一側的林辰睡得很熟,嘴裡含含糊糊地說著夢話,對方才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這會兒他還翻了個身,將大半床被子卷了過去,壓在身下,幾秒後再度發出均勻的呼嚕聲。
齊斯無語地抽了抽眼角,卻也隨之放鬆下來。
他依舊維持著趴在床上的姿勢一動不動,生理性的心跳和脈搏隨著時間變得平緩,伴隨著近旁林辰有規律的鼾聲,睡意很快侵染大腦。
齊斯打了個哈欠,沉沉睡了過去,再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落地窗正對的花園中,安娜小姐鬼魅般的身影業已不見,隻剩下一片如火如荼開得熱烈的玫瑰。
鐘聲的幽響劃破陰暗岑寂的空氣,深沉而肅穆地敲響五下重音,在清晨的寒涼中圈圈蕩散,餘音空靈。
淩晨五點了。
短暫的睡眠無濟於事,齊斯感覺自己正被一種猶如用死水灌滿靈魂的困倦填埋。
他神情懨懨地用手臂支撐著身子坐起,撣掉落在身上的玫瑰花瓣,看向門的方向。
乾枯的花瓣零落在地,在門前的地麵上積了一小片,昭示昨晚發生的一切。
“齊……齊哥,凳子怎麼翻了?”林辰終於醒了,一眼就看到大開的窗簾和倒在地上的凳子、散落的紅裙。
他臉色一白:“昨晚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嗯。”齊斯淡定地下床,拉好窗簾,將凳子扶起,再度壓在窗簾上,隨後撿起紅色裙子扔到牆角。
他不鹹不淡道:“安娜小姐來過了。”
林辰“蹭”地一下從床上跳起,驚呼出聲:“她來乾什麼?”
“這話你應該去問她,我又怎麼會知道?”
齊斯坐在凳子上,將昨晚發生的一切從頭到尾複述了一遍,包括一些關於死亡點的推測。
其餘房間的遭遇被他有意省略,比如2號房間傳來了藤蔓窸窣的聲音和慘叫聲,大概率是死人了。
齊斯很怕自己在描述這件事時笑出聲——在麵對死亡時,他總是不能很好地控製情緒。
林辰呆呆地消化信息,慶幸道:“還好昨晚我睡得早。”準確地說是被打暈得早。
在腦海中將齊斯的話語又過了一遍,他不懂就問:“齊哥,你怎麼知道隻要不被安娜小姐發現還醒著,就不會出事?”
“猜的。”齊斯悶笑一聲,道,“既然清醒和睡眠與否取決於遊戲的機製,那麼在夜間醒來的定然不止我一人。”
“一個可持續發展的遊戲必然不會沒有生路,安娜小姐挨個房間敲門過去,總不可能殺死所有醒來的玩家。所以我推測,安娜小姐殺人有其條件。”
“結合她一遍遍問我有沒有睡,我猜她的殺人條件便是‘發現玩家在夜間保持清醒’。”
林辰不明覺厲,發自內心地讚歎:“不愧是齊哥,要是我的話,在她詐我說她知道我醒了的時候,我肯定就嚇得開門了。”
“這隻是一個邏輯問題。”齊斯說,“你需要明確一點,隔著門板,安娜小姐無法百分之百確定房間裡的玩家是否醒著,不然她完全不必問那麼多遍,直接破門而入就行。同樣的道理,我推測她也受到規則約束,不得驚擾在睡夢中的玩家。”
“她破門而入後,將會麵對兩種情況。要麼她賭對了,房間內有玩家醒著,她成功收割一條性命;要麼她賭錯了,房間裡沒有玩家醒來,她違反規則,受到不知什麼樣的懲罰。風險和收益兩相權衡,她勢必要更加穩妥地做出決定。”
林辰虛著眼道:“但無論怎麼樣,她都無法保證房間裡的人百分之百醒著吧?隻要不給她開門,哪怕發出了動靜,也可以說是睡相不好,或者說夢話吧。”
齊斯頷首:“所以她要麼放棄殺人;要麼通過試探比對各個房間的人醒著的概率,選取最大概率賭一把。”
他停頓片刻,話鋒一轉,問:“林辰,你開過盲盒嗎?”
“……啊?”
“一共三個盲盒,各裝了一隻不知是死是活的貓,它們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但有一個盒子是特製的,在被打開後會釋放毒氣,裡麵的貓不管是死是活都會死。”
“開出活貓,你能得到等重的黃金;開出死貓,你就會被殺死。但伱可以通過敲打、掂量等方式,猜測盒子是否是特製的,裡麵的貓是死是活。”
“你研究了一番前兩個盲盒,覺得第二個盲盒裡麵的貓有可能是活的,你是先去掂量一下第三個盲盒,還是直接開手中這個盲盒呢?”
林辰聽明白了,順下去說:“肯定要都試一遍,不然不能確定第二個盲盒是不是特製的,會不會把貓毒死。”
齊斯故作惋惜地喟歎道:“然後你發現,第三個盒子和其他兩個盒子材質不同,明顯是特製的。你很高興,認為隻要打開第二個盒子,你就能得到等重的黃金。但你發現,你不知道過了這麼些時間,第二個盒子裡的那隻貓是否還活著。”
林辰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問:“我能一個盒子都不開嗎?”
“當然可以。”齊斯將食指搭到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同理可得,安娜小姐去過沈哥的房間後再回來,無法確定我有沒有在那段時間內睡著,所以她最穩妥的決策就是哪間房間都不選。”
“——也就是說,隻要所有人都足夠聰明,昨晚便是平安夜。”
林辰雙目一片空白地聽完了齊斯的邏輯分析,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全都不明白。
齊斯也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打算。在他看來,說這麼多已經仁至義儘了。
如果不是留著工具人有用,哪怕林辰立刻被安娜小姐拖出去埋坑裡,他也不會有意見,說不定還會一邊旁觀一邊喊加油。
時間還早,齊斯走到書桌前,撕了一頁莎草紙,拿起筆在上麵寫寫畫畫。
林辰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低頭隻見他在紙上寫道:
【2、確切時間可通過默數秒數等方式獲知】
【3、究竟誰是“喜歡客人”的安娜小姐,此處存疑】
【4、可以通過假裝不知道等方式不執行安娜小姐的要求,但不能被她發現】
【5、可能有兩個安娜小姐】
這無疑是對係統界麵上規則的闡釋,準確來說,正是主線任務要求的“破解規則”。
通篇看完後,林辰不明所以:“齊哥,兩個安娜小姐是怎麼回事?”
齊斯擱下筆,頭也不抬道:“我和你說過,穿黑衣的安娜小姐在窗外看我,同時沈明那邊響起了敲門聲。”
“就目前情況來看,安娜小姐還在物理攻擊的範疇,不然也不會被門攔住,無法隔著門判斷玩家的狀態。既然她不會分身,那麼隻可能有兩個她存在,或者說,在這個副本中,有另一個與她平級的主要npc。”
“這樣一來,很多矛盾點就都可以解釋了。為什麼安娜小姐可以既作為副本主要npc,又‘對客人沒有惡意’;一會兒可以信任,一會兒又很危險;有時穿黑衣,有時穿紅衣。”
“先前我還不明白,一個隻有鬼怪可以殺死人類的副本中,身為活人的安娜小姐有什麼好怕的。主要npc都殺不死玩家,難道指望玩家內鬥把自己作死嗎?”
“我原本以為,危險會來自管家,但那太過牽強,怎麼看那個管家都沒什麼自主行動能力。現在答案已明,這個副本存在一個我們尚未見到的鬼怪主要npc,或者說,另一個安娜小姐。”
林辰聽著齊斯的分析,隻覺得頭皮發癢:“那我們接下來是不是可以嘗試聯合作為活人的安娜小姐,對付那個鬼怪npc?”
他說完,就見齊斯用關愛兒童的眼神看著他。
“誰告訴你活人一定向善,鬼怪一定為惡?明明昨天你還對那個活人安娜小姐怕得要死啊。”
齊斯再度拿起筆,在紙上畫了三個圓,分彆寫上“安娜小姐”“鬼怪npc”“玩家”,又用雙箭頭將三個圓兩兩相連。
“有三種情況,一種如你所想,安娜小姐善良,也就是親近玩家,鬼怪npc邪惡;另一種情況則恰恰相反。當然,還有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兩個npc狼狽為奸,都想置玩家於死地。”
“所以,我們當下需要先弄明白,那個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鬼怪npc,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這點就依賴於接下來對三樓的探查了。”
林辰肅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對齊斯的信服更深了幾分。
齊斯起身走到牆邊,再度拎起紅色長裙:“不過關於這個副本的背景故事,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他低頭注視著長裙,換上了第一人稱:“我和那個女孩兩情相悅,可惜受到重重的阻力,她無法光明正大和我約會,隻能在夜晚敲響我的房門。而陰差陽錯的,我和她之間生出了許多誤會,她以為我是故意不見她,不再愛她……”
林辰聽著齊斯感情充沛的朗誦,剛湧起的崇敬很快被雞皮疙瘩取代。
他不由小聲問道:“齊……齊哥,為什麼你這麼確定這個副本的主題是愛情啊?會不會是安娜小姐想要維持自己的美貌,所以不停殺人……”
他下意識融合了自己以前聽說過的恐怖故事:“我聽說曆史上有個瑪麗皇後,要用少女的鮮血泡澡……”
齊斯反問:“你還記得昨天的餐桌上有什麼水果嗎?”
水果?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林辰愣住了,然後就聽齊斯接下去說:“自從阿爾布雷希特?丟勒在1507年創作《亞當與夏娃》,將禁果畫成蘋果後,‘禁果就是蘋果’這一翻譯訛誤造成的誤解廣為流傳,逐漸約定俗成。”
“而看安娜小姐的服裝,這個副本所處年代應該在十七世紀以後。在這個時間點,‘蘋果’意象就是亞當和夏娃偷吃的禁果,意味著愛情。”
“蘋果並不常出現在歐式貴族晚餐的食譜中,哪怕出現了,也是以糖漿拌蘋果之類的甜品的形式,而不可能是完整的、需要客人用手抓著啃的。”
“種種因素加在一起,基本可以斷定,晚餐出現的蘋果含有隱喻。至於為什麼安娜小姐要把那麼明顯的隱喻放在桌上,大概和變態殺人狂殺了人後總喜歡去現場轉悠是差不多的心理吧。”
林辰雙目渙散地聽著,隻覺得荒謬。
光有邏輯推理還不夠,竟然還需要知道這種冷門的知識,偏科生是不配活了嗎?
這才是他第一個副本啊……
齊斯一向喜歡編瞎話嚇唬人。他胡扯了一通牽強的推理,見將工具人唬住了,才笑著安慰:“如果你隻是想活下去,其實沒這麼麻煩。完全可以躲在房間裡,遇到特殊情況參考第四條,也就是裝成什麼都不知道。”
“理論上講,隻要你能心大到連睡三天,說不定真能安安穩穩度過這個副本。”
林辰眼睛一亮,就差主動提出讓齊斯再給他來一下了。
齊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垂下眼補充道:“當然,以上我說的這些都隻是基於第一晚情況的推測,可能全錯。畢竟,規則未必不會誤導我們……”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淒厲的尖叫從門外傳來,仿佛要化作利劍穿透房間。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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