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一直想一個事的時候,就會忘了彆的事。
四嬸是不會給自己看進貨單的,顏輝現在再回去,如果四叔不在,他肯定看不到進貨單。
而四叔在店裡的時間一向很短,也就是說再回去大概率碰不到。
顏輝一下子陷入了患得患失之中,但他很快地看到了自己本子上寫的字。
要有格局。
格局。
靜下心來,他也明白,他並不是需要拿四叔的進貨單去做什麼大生意,更不是說少了最近一周的幾種木材價格就會出問題。
這其實是次要矛盾,沒必要為了這個事多操心。
細節這種事情,要儘可能做好,如果沒做好,就不要糾結。
想到這裡,顏輝一下子坦然了。
第二天,顏輝早早地來到東門這邊,吃完饅頭,就開始尋找生意。
宋致遠距離這邊有點遠,一般要上午九十點鐘才能過來,在此之前顏輝自己就可以找客戶。
今天的運氣還算可以,兩個小時問了二三十個人,成了兩單,一共賺到40塊錢。
這讓顏輝都有些動搖了,如果自己不在二哥那邊搬木頭,而是選擇全心全意地尋找客戶談差價,是不是會賺的更多?
如果不是二哥給他升了領班、漲了工錢,他還真的有出來單乾的想法!
正溜達著,宋致遠從不遠處過來,背上還背了幾個藤條編織的筐。
“輝哥,”宋致遠遠遠看到顏輝,上前打了個招呼。
“來了?你這?”顏輝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每天早出晚歸,什麼時候編筐?”
“我回家就睡了,早上四點起床,打開燈編到六七點,天亮了就出發。”宋致遠解釋道。
“你編得這麼快?”顏輝有些驚訝。他雖然沒有用藤條編過筐,但是竹編見得太多了,光是處理材料就很費時間。
“我爸會幫我把藤條處理好。”
“我一直沒問過你關於你爸的事情,我感覺你爸應該是個挺有文化的人,是吧?”顏輝也想再深入了解一下宋致遠。
“我爸我爸以前是老師,後來他”
話說到這裡了,宋致遠也不打算避諱顏輝,把他家裡的事情講了一下。
宋致遠的家庭其實挺幸福的,出身比顏輝要好得多,父親是老師,母親是醫生。
5年前,宋致遠剛剛讀到二年級,家裡突發橫禍。
1990年的冬天,奉天及周邊地區遭遇寒潮,並發生了“三凍”的自然災害。
當時宋致遠家庭條件算是不錯的,他爸買了塑料布和膠帶,把家裡的窗戶縫等地方全都封上了,而且家裡還有煤爐。
當時很少有人燒得起煤,大部分人冬天取暖還是使用木頭燒火炕,宋致遠他爸也不太會用煤爐,但用了以後發現還挺好用,溫度穩定而且持續時間長,加煤也方便。
煤爐用了差不多一個月,也都用習慣了。有一天晚上,也許是風太大導致氣體倒灌,也許是倒煤的時候不注意擋住了出煙口。
具體是什麼原因已經無法考據。
一家三人全部煤氣中毒,一死二傷,宋致遠從此失去了母親。如果不是因為宋致遠的父母都有工作,沒上班被單位找上門,恐怕三個人都沒了。
從那之後,不知道是中毒後遺症,還是傷心過度,宋致遠的父親一蹶不振,精神有一些不太正常。
“我爸總是跟我說要笑對人生,我小時候他總是這麼說,但是他自己挺不下來。”宋致遠聊到這裡,看向顏輝,“輝哥你說是不是,傷心沒有用。”
“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經曆,所以你後來,就不念書了?”顏輝沒有接宋致遠的話,有些東西沒必要討論,聊多了隻會陷入痛苦之中。
“我爸是老師,學校還挺照顧我的,我是今年才不念了。我爸還有一些錢,但是這四五年,我再省錢,也還是花完了。這幾年我爸已經什麼都不管了,他能做的事情,也就是處理處理藤條了。”宋致遠已經出來半年多了,已經逐漸習慣。
“那你還考慮回去上學嗎?”
“回。我今年賣筐,還有幫輝哥你拉客戶,已經賺了兩千多塊錢了,我打算賺到五千塊錢,就回去上學,這些夠我讀到高中。我老師跟我說,我們高中有尖子生獎勵,隻要我能拿到,高中我也不愁了。”宋致遠解釋道。
他和顏輝完全不同,顏輝雖然不討厭學習,但是他更喜歡做生意,後者更讓他有成就感。兩年前大伯的成就一直激勵著他,他能感覺到時代在進步,他不想錯過。如果他再去讀高中大學,感覺錯過的東西太多。至於學習,在哪都是學。
宋致遠不一樣,人在10歲前基本上性格就定了,他很適合學校。
“好,那我們一起努力,爭取你明年開春就能回去上學。”顏輝合計了一下,這樣宋致遠就等於停學一年,這真不是什麼大問題。
“輝哥,我之前一直不敢告訴你,就是怕你覺得我乾不了多久,回頭再不帶我了”宋致遠有些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你這是好事,沒事,你好好努力,等我當大老板了,你讀書我說不定還能幫你。等你以後大學畢業了,說不定可以來我這裡幫我忙呢。”顏輝看得出來宋致遠這個人本性是不錯的。
“那肯定的!輝哥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來!”宋致遠的眼裡有光。
“對了,既然都說開了,我還有個事情比較納悶,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為啥你會拿著紙殼子在那裡點著了抽?”顏輝終於問出了這個他憋了幾個月的問題。
“啊?”宋致遠哪裡會知道顏輝還一直記著這個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爸他抽這個,我想嘗嘗到底什麼味”
“這”顏輝一下子都明白了,想了想,他跟宋致遠說道,“跟我來。”
宋致遠不明所以,跟上了顏輝。
顏輝找到了一家商店,花了3塊錢,買了一包煙和五盒火柴,用袋子裝好:“今天你回家,把這個帶給你爸抽。”
“你的意思是,他喜歡抽煙?”宋致遠不明所以。
“他以前不抽煙嗎?”顏輝好奇地問道。
“不抽。”
“估計他現在就想抽了,沒辦法,這個再怎麼不好,也好過他抽紙殼子。”
“啊?那”宋致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有便宜點的嗎”
“先給他這個試試,要是他能接受,你再給他買煙葉就行,我買過,一塊錢一把。”
“那行,”宋致遠聽罷,從兜裡拿出來錢,“三塊錢,我給你。”
“不用,算我的。”
“算我的。”宋致遠知道顏輝日常有多節約。
“你這就太客氣,”顏輝最終還是沒要這三塊錢,“今天我有空,咱們先抓緊把你的筐便宜賣掉,然後去一起談客戶。”
“好。”宋致遠點了點頭。
宋致遠編筐編的還可以,隻要每個筐便宜一塊錢,就能很快出手。畢竟他總共才拿了三個。
二人去了熟悉的地方,宋致遠在這邊賣筐,顏輝去找司機大叔溝通。
顏輝和司機的合作已經有段時間了,司機也在合作中賺到了一些錢,但司機最近有些動搖,他聽說有地方招長期的司機,他想過去。
“這個事情你自己決定,”顏輝並沒有多說什麼,“我以後時間比之前自由一點,也能自己出來找客戶。”
“行,我還沒談好,談好了再說。”
二人簡單地聊了幾句,宋致遠就找了過來。
“賣完了?這麼快?”顏輝看到兩手空空的宋致遠,有些驚訝。
“嗯,賣完了。”宋致遠點了點頭,“遇到一個人,我給他便宜了一共4塊錢,他全要了。”
“那行,走,我帶你去找客戶。”
司機可能要走,這個事情宋致遠前幾天就和顏輝說過,顏輝也是第一次和司機具體聊。
“總之,在他走之前,你必須得有這個找客戶的能力,你談不妥沒事,我來談。但是你得看明白誰是新客戶、誰是老主顧。”顏輝接著講起了他的一些技巧。
市場裡的人形形色色,顏輝和宋致遠都能一眼看出來誰是市場裡的人、誰是客戶,但是客戶和客戶還有區彆。
“零售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新客戶,但是他們買的太少,得看運氣。如果客戶就買兩根板子,甚至隻買一根,我們談價也沒啥意義。批發的地方,雖然說客戶買的量比較大,但是客戶更謹慎,而且大部分都是老客戶,有自己的拿貨渠道。”
顏輝這個賺錢的思路,隻能針對新客戶。因為所有的老客戶都會跳過他這個中間商。
即便是顏輝幫過的客戶,下次再來的時候,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顏輝。當然,有一種情況除外,那就是木材價格變動比較大的時候。
“木材價格大變的話,就是我們的機會,要知道客戶和商家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信任,”顏輝接著講道,“如果合作過,下次來還是這個價格,那客戶必然拋棄我們。但是如果木材大漲,客戶下次來談不下價,還是會找我們。”
“那這麼說,我們還挺期待木材價格變化的?”宋致遠聽懂了。
“嗯,尤其是大漲。大漲會讓一些老客戶和店鋪之間都喪失信任。但是這種機會也不多。”
“沒關係,我可以多嘗試!”宋致遠明顯已經比之前成長了。
接下來的這兩天,顏輝和宋致遠一刻不停,在市場裡問了數百個客戶。
這還是挑選過的客戶,實際上他倆看過的客戶都上千了。
問的足夠多,運氣自然就好,短短兩天時間裡,顏輝和宋致遠就一共賺到了240元,宋致遠分了72塊錢。
如果能一直維持這個效率,過年之前宋致遠就一定能賺夠5000塊錢。
“你有沒有考慮過買一輛自行車?”傍晚,二人即將分彆,顏輝問道。
“之前想買,但是現在不買了吧。馬上就要下雪了,到時候騎車也挺不方便。”
“那行,你自己定。”顏輝看到宋致遠手裡提著的煙葉,“慢走。”
目送宋致遠離開,顏輝也準備回去喝口水,一下午沒喝水都快渴死了。傍晚,風一吹還挺冷。
剛剛從東門進市場,顏輝就看到了大凱。
大凱個子高,在人群中太容易被發現。
這一刻,顏輝突然覺得大凱這輩子也不是做小偷的料,太容易被看到了。
大凱扶著板車,從市場裡往外送木頭。
拉車的人顏輝不認識,看樣子也是小寶的小弟。
二人擦肩而過,都看到了對方,也都沒打招呼。
最近這段時間,大凱踏實了不少,一直跟著小寶在這邊乾活。顏輝聽說,小寶已經壟斷了這片區域的板車,隻要是板車運輸,都和小寶有點關係。
這一點,顏輝還是有點佩服小寶,隻是不知道小寶怎麼能把買賣做這麼大,彆看利潤沒多少,架不住板車多。
自己是不是也能培養一大堆宋致遠?
顏輝開始認真考慮這個問題,最終還是覺得不行。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情況下,對這麼大的市場不會產生什麼影響,但是人一多,那必然會惹得所有的木材店老板不高興。
簡單地說,顏輝現在去哪一家店,就等於給這家店拉客戶,那少賺也是賺。但是如果中間商太多,那所有的店都會麵臨少賺的問題,到時候必然激起眾怒。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像大凱這樣的搬運工很好找,但是宋致遠這樣的人卻難找。很多人麵對陌生人都不知道怎麼說話。
商業這個東西,像顏輝這樣一個個去大海撈針,是行不通的。雖然也能賺錢,而且比絕大部分普通人賺的多,但是上限太低,沒辦法“擴大生產”。
一路想了很久,顏輝還是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他心中暗暗決定,等兩年後,等滿了18歲,無論如何都要開一家店,從小老板開始做起。
回到住處,山哥那個屋沒開燈,應該是還沒回來。山哥最近也不知道去乾嘛了。
顏輝脫下衣服躺下,被子都是冰冷的,想了想,他把電褥子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