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封擎洗漱休息下,顧淮舟這才離開。
黎熹坐在樓下的小院裡納涼吃山竹。
聽見顧淮舟靠近的腳步聲,她很自然地舉起手中那顆剝好皮的山竹。
“吃山竹嗎?這顆看著很甜。”
“吃。”顧淮舟勾著腰,張開嘴,等她投喂。
黎熹也樂得寵他,直接將山竹喂到顧淮舟嘴邊。
顧淮舟咬走最小的那幾瓣果肉,這種小小的果肉口感最柔軟,也沒有果核。
相反,看上去個頭更大的果肉,裡麵則藏著果核。
而黎熹吃山竹的時候,最喜歡用舌尖頂著山竹的果核玩,所以顧淮舟剛才故意給她留下了大個頭的果肉。
相處久了,他們已經熟知彼此的每一個嗜好。
“封老休息下了?”
“嗯。”
“那我們也回去吧。”黎熹起身跟顧淮舟並肩走出小院。
站在院門外,黎熹突然回頭看了眼封擎住的臥室,又若有所思地看著顧淮舟,“你看上去心事重重,在想什麼?難道封老不願意給你做手術?”
以為顧淮舟是在為這事傷神,黎熹坦白說:“其實我也不讚成你做腦部手術,風險大,後遺症大,太冒險了。”
顧淮舟搖頭,“封老說我這個情況,是被深度催眠了,就算做腦部手術也無濟於事。”
“為我催眠的那位心理醫生,是國際赫赫有名的催眠大師卡洛斯。”
“想要找回我的記憶,就必須解除卡洛斯的催眠力量,但卡洛斯早已去世多年···”
“這就有些麻煩了。”黎熹剛準備勸顧淮舟放寬心,慢慢來,就聽見顧淮舟說:“卡洛斯有個親傳弟子,也是一名催眠高手,猜猜這個人是誰?”
嗯?
黎熹腦海裡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陳風?”
顧淮舟不禁莞爾,“熹熹真聰明。”
“還真是啊?”
“我跟封老求證過,證實陳風曾現身過卡洛斯的葬禮,封老還說,陳風喜歡化妝。”
黎熹敏銳地抓住了關鍵所在,“卡洛斯曾為你做過催眠,她死在顧家出事之後,而陳風被泥石流掩埋身亡發生在顧家出事之前。”
“現在我們完全能確認陳風是詐死了。陳風的詐死,就是策劃複仇的第一步。”
“還有···”黎熹抱臂看著顧淮舟,手指在手臂上輕點著,沉吟道:“陳老資助的那些孩子,幾乎都是父母雙亡的孤兒,這個陳風生下來就父母不詳,是個棄嬰。”
“我在想,詐死之後,陳風未必是隱姓埋名藏匿起來了。有沒有可能,他在某種機緣巧合下,擁有了一個嶄新的生活,完全像個自由人一樣生活著?”
顧淮舟瞬間理解黎熹想要表達的意思,“你懷疑陳風找到了他的親生父母,在父母的幫助下擁有了全新的名字?”
黎熹點頭,“這些都隻是我的猜測,經不起考究。”
可直覺本身就是最玄乎的一種力量,很多時候,直覺總能指引人找到謎題的答案。
顧淮舟卻覺得黎熹的猜測十分站得住腳跟。
他出神地呢喃:“你說,陳風有沒有可能一直就隱藏在我的身邊,旁觀我的成長?”
這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測,但黎熹卻兩眼放光,“很有可能哦。”
垂眸望著瀝青路旁幾株開得姹紫嫣紅的小野花,黎熹冷笑道:“那個人本身就不是正常人,他的三觀跟我們肯定是不同的。”
“當年他將你埋在棺材裡,提出想玩遊戲的請求,其實就是在用你折磨你的爺爺奶奶。”
“隻要你還活著,你的爺爺奶奶就得強撐著一口氣跟他周旋。等到七日之期一到,你一死,你爺爺奶奶就會徹底陷入絕望。”
“他玩的是心理戰術,他看似放過了你的爺爺奶奶,其實,是要從心理上屠殺顧家滿門。”
“是這樣沒錯。”顧淮舟十分讚同黎熹的看法,“但你的出現,破壞了他製定的計劃。”
是啊。
黎熹突然閉上眼睛。
她將自己沉浸入變態殺手的角度,從殺手的角度去看待那七天的一切。
“他應該是個極度自負的高智商罪犯,他將自己示為正義的複仇者,他製定遊戲規則,並遵守遊戲規則。所以在看到我真的找到你後,他的反應不一定是憤怒,也可能是···”
微微擰眉,黎熹說:“開心,愉悅,就像是一個生活孤寂的小朋友,突然找到了一個令他感興趣的洋娃娃。”
“對於自己喜歡的娃娃,我們會怎麼做?”
黎熹睜開美眸,冰冷地凝視著顧淮舟,一字一頓地說:“他一定會在暗中偷窺這個洋娃娃的成長。”
“如果這個洋娃娃變得聰明漂亮,朝他期待的方向成長,他會手舞足蹈。而一旦那個娃娃變得愚笨,變得懦弱,不再像兒時那樣的聰慧可愛,那他就丟掉那個娃娃···”
說到這裡,黎熹驀地握住顧淮舟的手臂,脫口而出:“上一世,害我死於連環車禍的人,是他!”
“因為我讓他失望了。”
“我沒有成為一個聰明的有趣的娃娃,我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謝家人欺負,甚至差點患上了艾滋。”
“他覺得我成了一個無聊的普通娃娃,所以他要親手丟棄我。”
“變態殺手丟棄‘娃娃’的方式,不是拋棄,是抹殺。”
說完,黎熹渾身大汗淋漓,小腿肚都在發抖。
黎熹剛才這番駭人聽聞的分析,也在顧淮舟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見黎熹反應不對,顧淮舟張開長臂將她摟入懷中。
下巴抵著黎熹頭頂,顧淮舟安撫黎熹:“···這些隻是你我的猜測,不見得就是真相。熹熹,彆自己嚇自己。”
遲遲沒聽到黎熹回應自己,顧淮舟心裡不安。
他將黎熹腦袋從懷裡推開,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她跟自己對視。
顧淮舟這才注意到黎熹牙關緊咬著,都快把嘴唇咬破皮了。
“鬆口。”顧淮舟伸手撬黎熹的牙齒。
黎熹渾身都在發抖,後槽牙緊緊靠在一起,顧淮舟竟然沒能成功撬開她的唇齒。
“黎熹!鬆開,你這樣會咬傷自己的。”
人在精神極度亢奮或緊張的時候,意識很容易對肌肉失去控製。黎熹努力想要張開嘴,可她就是做不到。
見狀,顧淮舟再次將黎熹按回懷裡,耐心輕柔地拍她的背,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
“熹熹。”
“熹熹···”
顧淮舟的聲音如魔咒,如神音。
像是一陣安撫劑,注射進黎熹的身體,她亢奮緊繃的身軀終於放鬆下來。
良久,黎熹才拽著顧淮舟胸前襯衫,歎息道:“淮舟,你信直覺嗎?”
“直覺告訴我,我的猜想都是對的,我甚至連對方隱藏在我身邊的身份都猜到了。”
“是誰!”顧淮舟迫不及待地追問。
黎熹深吸了口氣,她說:“是菲雅。”
“···不對,不是菲雅,應該是orion。”
“你那個網友?”
“嗯,是他。他一直以網友的身份陪著我,明明是男子,卻把自己偽裝成女子,他真的很可疑。”
“淮舟,等南洋這邊的事情辦完,我們就回東洲,我要去見一見orion。”
“好!”
這時,蘭蔚的車從後方開了過來,停在路中間。
蘭蔚下車來,告知黎熹:“熹小姐,黃鶯醒了,駱掌事讓你跟顧先生一起過去。”
“好。”
黃鶯醒了。
但她的視力還沒有完全恢複,隻能看到個五米內的景物的模糊形狀。
林諾搬來一把椅子擺在黃鶯麵前。
他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倒背如流地念出黃鶯的身世,以及她繼兄周仰止的身份信息。
黃鶯平靜地聽著。
等林諾念完,她冷靜無比地說:“所以,你要對我做什麼?”
林諾:“我們掌事有幾個問題問你,希望你配合。”
“掌事?”這是什麼身份?
黃鶯捏了捏手指,問林諾:“1號試驗體的身份究竟是什麼?”
林諾看向駱穩。
駱穩朝林諾擺擺手,“我來吧。”
林諾便退到了牆角邊。
黎熹跟顧淮舟這時也到了。
“來了?”駱穩對黎熹說:“你跟淮舟坐在沙發那邊聽聽吧。”
“好。”
黎熹牽著顧淮舟走到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下。
駱穩坐在黃鶯身前的椅子上,審視地盯著黃鶯看了片刻,突然說:“剛才叫我舅舅的那個女孩子,叫黎熹,是我妹妹的孩子。”
“對了,我妹妹就是1號試驗體。”
林諾擰眉,不理解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駱穩冷不丁道:“我用你的血液跟黎熹做過親緣鑒定,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黎熹:“···”
有這事?
黃鶯起初也覺得莫名其妙。
但,僅僅隻茫然了四五秒,黃鶯就豁然站了起來,失聲喊道:“她是···”
“難道她是···”黃鶯看不清東西,卻下意識朝黎熹坐的方向望了過去,臉上的表情萬分震驚。
駱穩眼也不眨地點點頭,“沒錯,你是她生物學上的姑姑。”
猜測得到證實,黃鶯又一屁股坐回床榻。
“···竟然是真的···”
黃鶯失神呢喃:“我哥沒騙我,他跟1號真的有過一個孩子···”
這下,倒輪到駱穩和黎熹一臉懵逼了。
駱穩剛才說那些話,根本就是胡編亂造,純粹是想用這些謊話詐黃鶯,想要通過親情獲得黃鶯的好感,從她口中套取有用的線索。
哪知道,黃鶯反倒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駱穩跟黎熹無聲地對望,都從彼此雙眼中品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駱穩強作鎮定,對黃鶯說:“原來你也知道這件事。”
黃鶯苦笑,她說:“我知道,我哥之所以能成為卡索恩的學生,也是因為他的基因與常人有異。”
“哦?”
駱穩難掩好奇,他問:“周仰止有什麼特彆之處?”
“我哥痛覺異於常人,他···”
“他還有一定的概率,能讓他自己回到過去···”
“···”一屋人都沉默下來。
駱穩懷疑黃鶯是在信口開河,但黎熹卻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駱穩問黎熹:“熹寶,你信?”
黎熹想到自己的重生,她問黃鶯:“黃鶯女士,你說周仰止先生有一定概率能讓他自己回到過去,這是怎麼回事?”
麵對黎熹,黃鶯態度果然更溫和一些。
她虛弱一笑,這才說:“這是我哥最大的秘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回到過去的能力,是在我14歲那年。那時我念初二,放學回家路上遇到一群流氓,我被他們···”
“我很難過,我想要跳河自殺,是我哥跳下大橋將我救了起來。他知道我的遭遇後,跟我說他會保護我。”
“就在那個晚上,我一睜眼,竟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出事當天的那個小巷子,遇到了那群混賬”
“然後,我哥就從天而降,打走了那群畜生。為了救我,他被打斷了一條腿,所以他後來走路都有些跛。”
黃鶯皺了皺眉,有些遲疑地說:“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一場噩夢,可後來我卻發現自己非常抗拒男孩子的靠近,他們一靠近我,我就渾身發抖。”
“為此,我的同學們都懷疑我患上了怪病,紛紛疏遠了我。我哥見我成天悶悶不樂,鬱鬱寡歡,這才將真相告訴我。”
“那是我哥第一次發揮出他的奇異力量。”
聽完,駱穩與林諾對望了一眼,眼神都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他們看過周仰止的資料,上麵的確提到過周仰止左腿微跛的事。
“第二次,是在23年前···”
說到這裡,黃鶯再次看向黎熹,她哽咽地說道:“他為了救你,強行回到了過去。”
黎熹雙手緊緊纏繞在一起,她聲音喑啞:“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卡索恩發現我哥擁有痛覺免疫的能力,便強行提取他的米青子跟你母親結合,逼迫你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了你。”
“你出生不久,就被確認擁有你母親青春永駐的異能力。你成了他們最得意的作品,他們將你當作血液庫,將你囚禁在地底暗不見天日,你年僅8歲就因為失血過多死在了地牢。”
“你死了,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損失,因為在確認你繼承了你母親青春永駐的異能力後,卡索恩就用同樣的辦法讓你母親又生育了四個胎兒。”
“你的死,無人在意,除了我哥。”
“你死後,我哥強行回到過去,回到了你出生的那一天。”
“那日,他冒死將一段披露研究所的視頻發布到網上,並趁研究所混亂之際,帶著你出逃。”
“也是在那一天,我收到了他的郵件,他在郵件裡提到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通知我去一個叫做長壽鎮的地方找你。”
“那之後,我再也沒有收到他的消息。但我按照郵件的指引去長壽鎮找你時,研究所早就搬空了,而我也沒有找到你。”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哥帶你出逃後,就亂槍打死墜入懸崖,屍體被他們隨意丟到了一個天坑中···”
至今,黃鶯都不知道哥哥的屍骨究竟被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