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靖海王行宮,梨棠殿。
鐺!鐺!鐺!
一金一紅兩道鋒銳無匹的劍光滿院遊走,追逐糾纏,倏忽在左疏忽在右,每一次交擊都好像正負電極相撞,炸開一道道炫目的火花。
劍光凜冽,劍意如霜,摧折滿院草木,梨樹枝葉簌簌而下。
緊貼宮門站立的圍觀者們後頸都忍不住冒出細汗,有人憂心忡忡地小聲跟同伴交頭接耳:
“郡主和靖海王身份尊貴,這兩位鬥劍不會出事吧?咱們要不要想辦法叫停他們?”
“咱們這使團裡就屬郡主最大,她領了王命跟著一起過來出使東海國,看人家靖海王也用劍就主動邀戰這誰能管得了?”
然後繼續壓低了聲音道:
“據說,隻是據說,咱們吳王有意跟靖海王聯姻,拉上王家當咱們反攻韓家逆賊的助臂。
郡主天資不俗,可是有望突破上三品的天才,許是想要稱量一下靖海王的實力夠不夠資格當自己夫婿吧?”
從南洋舊港宣慰司遠道而來的不隻是一群負責送貨的【金牌急腳馬遞】,還有一隊輕車簡從的使團。
考慮到坐船太慢,他們直接駕馭一群馴化好的妖怪猛禽,星夜兼程之下,隻用兩天時間就抵達了平湖港。
使團正使不是彆人,正是吳王朱堯齋尚未出閣的小女兒嘉善郡主。
閨名朱素嫃,年方二十,便已是一位六品【青萍道士】。
煉成一口百步飛劍【萬裡長虹劍】,劍術十分高絕,在六品中難逢對手。
就見場中一線赤紅劍光驟然亮起,宛若落日餘暉灑下的霞光,一波波湧向院中每一個角落,九成是虛,一成是實。
恍然之間眾人眼前浮現出白雲映襯下的晚霞。
像是一縷真正的赤霞,在天海之間不斷折射,反射,散射,隱藏著無窮變化,讓對手琢磨不透,不知道該防哪裡,又該怎麼去防。
劍術分明已經登堂入室,到了劍意成勢,內景外顯的層次。
能以自身劍術演化出自己感悟的“道”。
對麵的那一口【五帝金錢劍】卻也絲毫不落下風。
“天圓”防得滴水不漏,任你霞光再盛也飛不出蒼天穹廬;“地方”轉進如火,大開大合。
“人和”統合兩者,方圓三丈三之內便是王澄的天規地矩!
在這方圓之間,我的規矩就是規矩,法度森嚴,霸道絕倫。
到了我的地盤上天外飛仙也要按照規矩做事。
不多時,那些掩人耳目的攢簇霞光接連崩潰,現出中間一道【萬裡長虹劍】的本體。
眼看就要被天圓地方死死圈住,赤紅劍光突然爆閃。
躲在紅霞中的嘉善郡主叱喝一聲:“長虹貫日!”
人劍合一,驟然化為一道足有兩丈長的驚天劍虹,朝著王澄飛斬而至。
圍觀者中發出驚呼:
“是郡主的劍術絕技‘劍光化虹’!郡主要贏了!”
劍光化虹跟俞誌輔的劍光分化一樣,都是百步飛劍的進階技巧之一,在鬥劍之時用出來,每每都能一錘定音。
據說飛劍所化劍虹的長短、威力主要看飛劍的品質和自家道行的高低,看這劍虹還有些明滅不定的雜色便知,嘉善郡主也是初學乍練,掌握的還不是很通透。
就在舊港宣慰司使團一方覺得大局已定的時候。
金色劍光中王澄也跟著嘉善郡主的那聲:“長虹貫日”後麵輕笑道:“一票否決!”
一線劍光陡然一顫,發出空氣被撕裂的刺耳爆鳴,【五帝金錢劍】竟在瞬間一分為五。
在天規地矩之間額外交織經緯,化作筋骨。
“什麼?你竟然練成了劍光分化?你才多大?”
隱藏在劍虹中的紅裙少女臉色大變。
電光火石之間,她恍然看到王澄的劍意成勢又變了一番模樣:
天穹之下,自己躺到了一張巨大的圓形餐桌上,圓桌外立著五位氣勢威嚴的王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卻全都頂著一張王澄的麵孔。
五王正各自手握一柄通天長劍,朝著自己狠狠斬落。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一幕,她心裡猛然浮現出了一句話:
“如果你不在餐桌旁,那就一定在菜單上。”
【水衡都尉】比朝奉郎更契合【五帝金錢劍】這一門被王澄用五大帝國貨幣改造後的秘傳正法。
等他學了《劍經》上的劍術技巧後,對這一口飛劍更加運使如意,如臂使指,隻是初學乍練便能一劍化五。
借著對海權論和國際規則的感悟,王澄將這一招命名為【五帶善人,一票否決】!
在自己勾勒的天規地矩中,所有敵人都將被端上餐桌,用槍劍否定他們存在的意義,然後將他們瓜分殆儘。
“郡主,承讓。”
等嘉善郡主重新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眼前所有的幻象已然全部消失。
五道鋒銳的劍光輕鬆切開劍虹又重新合一,磕飛她手中的【萬裡長虹劍】,端端正正架在了她的脖頸上。
要不是王澄及時收劍,恐怕一顆美人首就要和滾燙的頸中血一起衝天而起了。
朱素嫃冷汗爬滿了後背,差點濡濕身上的馬麵裙。
不過,這位劍術高超的郡主,性格倒也爽朗大氣,抬手召回自己那柄飛劍,對王澄抱拳一禮:
“王爺劍法高妙,是我輸了,心服口服。
請恕嘉善莽撞。
王爺,我父王和曆代先祖一生的執念便是能殺回神州,奪回屬於朱家的皇位,他在國書中說的那些話您不要放在心上。”
身為政治聯姻的主角,說起此事,卻臉色如常,一點也沒有尋常女子的扭捏。
“您若隻是滿足於統治九藩一島倒是無所謂。
但我曾拜讀《海權論》,知道您胸中有大誌向,若要繼續開拓進取,則公開與我朱家結盟實無多少好處。
一不小心還有可能惹怒韓家那位社稷主,導致東海國腹背受敵。
總之,素嫃隻想代父王說一句,此事您自己定奪便是,即使買賣不成大家依舊還是世交,不妨礙把酒言歡。告辭!”
說完也不拖泥帶水,帶著自己的人馬轉身便走。
王澄看著朱素嫃的背影,暗自搖搖頭:
“這位朱家姐姐不僅人美,性格倒是也十分意外的很不錯。
可惜沒幾年好活了。”
這世間隻要有誌於大昭皇位的勢力,無人不覬覦朱家手裡的那小半碗皇帝天命。
即使吳王去公開招婿,隻露出哪怕一絲絲讓外姓之人染指的可能性,很多大勢力都要搶破頭。
王澄卻隻想敬而遠之。
這次接待使團的態度,從頭到尾也隻是維持了基本的禮貌,絕不對朱素嫃過分熱絡,讓使團中的某些人產生不必要的聯想。
“嚴格來說,作為政治聯姻的對象,這朱家姐姐質量算是很高了。
境界有六品,雖遠遠比不上‘鬼神妒’,也比不上同歲的沈月夜,卻也稱得上一句小天才。
身份也高貴。
那位朱伯伯可不是【千金貨郎】徐惟學,足有三十多個女兒,他一共也隻有兩個女兒活到成年,這位小女兒不是嫡女也勝似嫡女。
可他送女兒卻是衝著做靖海王正妃來的,我要想隻用個側妃之位就把人家打發了門兒都沒有。
可這位置是給雲綃姐姐或者師姐沈月夜的,早就已經有主了。”
王澄自認不是什麼純粹的政治生物,能完全排除感情,以利弊權衡做選擇。
再說就跟朱素嫃說的一樣,跟朱家聯姻到底是利是弊還不一定呢。
看了一眼那位那位嘉善郡主的奇貨可居:
“壽數:24歲”
這明晃晃的字眼刺痛人眼。
明明兩人的關係不算親密,但奇貨可居卻看的特彆精準,連對方隻剩下不到四年的壽數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就更不能選了。
“韓家用【獨眼石人】攪亂了朱、韓兩家的命數。
也互相鎖死了對方的命運。
他們身上的‘天命’味道比其他人更重,或者說已經固化成了宿命!
病可以治,但逆天改命談何容易?”
王澄唯一能想到的就隻有自己手裡那一枚可以買命的【四海通寶】。
若是阿綃或者沈月夜要改命,他肯定不帶一絲猶豫,但跟朱家的交情卻遠遠沒有到讓他暴露終極底牌的這一步。
“要不要救她一命?到時候再說吧。”
剛才王澄已經用手裡的“肝花”和“腎花”,交換了朱家手裡的“脾花”和“肺花”,完成了雙方約定的交易。
從盒子裡取出其中的脾花,深深吸了一口其中蘊藏的道炁。
早在法位融合的時候,他距離燒開脾廟就隻差一線,隨著這一口下去,“啪”的一聲脆響,輕輕鬆鬆再開一廟。
接下來隻要每隔一天吸一口肺花,再等六天時間就能煉開最後一座“肺廟”,滿足晉升五品的條件。
“海納百川的科儀沒變,以我目前的家底、地位和受水官垂青的程度,五廟齊聚的時候可能就會當場晉升。
另外,九藩大戰的動員準備時間短不了,從大友義鎮下達命令到準備糧草,完成集結,水陸並進,沒一個月功夫下不來。
我晉升之後應該還有足夠的時間煉出一支專屬的廟軍鬼卒!”
王澄心情大好之下,卻沒有發現。
帶人離開了平湖港的朱素嫃,隨手點燃通天如意信香聯係上了一個人,卻不是她的父親朱堯齋。
對其恭恭敬敬地口稱:
“張師父。”
“如何?聞名不如見麵,還是見麵不如聞名?哈哈”
“張師父,我跟那位靖海王打了一架,我輸了。我對他的評價是,文武雙全,氣魄更在我家父王之上。
您已在南洋遊曆數年,要來瀛洲見見他嗎?”
對麵的“張師父”輕笑:
“願我同心侶,景行希令猷。涓流彙滄海,一簣成山丘。
我欲求一群同道改天換地,但這一身屠龍之技卻不可賤賣,等他什麼時候能殺到風雲彙聚的南洋再言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