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
蘇州胡同,七號院前院。
一輛解放開車停在門口,李哲從副駕駛室下來,敲了敲門南門,“哥,開門。”
過了一會,王建軍披著棉襖打開房門,疑惑道,“哲子,咋這麼早就來了?”
李哲笑道,“還是那個點出發,車快了。”
“誒,還真是,我把這茬忘了。昨個東來順還嫌送菜晚,以後不怕他們催了。”王建軍係上扣子,走到卡車後麵打開擋板。
李衛東在上麵卸,兩個人將菜筐搬進屋子。
梁衛國走過來,“李老板,用幫忙嗎?”
“不用,你一會把車停好,就去客房休息。”這年代的司機金貴,人家就是說個客氣話,李哲可不會當真。
李哲三人將菜拾掇好,等了一個多小時孫濤五人才到,李哲給五人分了菜,讓他們明早八點過來取貨。
雖說改了時間,但眾人並不意外,賣菜哪有不趕早的。
送走了眾人,李哲對著倆哥問,“我打算去東四大街買衣服,你們去不?”
李哲最近常去國營餐廳談生意,每次都因為衣著樸素收獲異樣目光,雖說他自己不在意,但這個世界看人下菜碟是常態,自己現在有點小錢,也該置辦一身得體的衣服。
王建軍說,“改天吧,我上午先去送菜。”
李衛東笑道,“我去市場賣菜,等哪天你嫂子來了,我帶她一塊去。”
“行,那我先去探探路。”
李哲騎上自行車往西走,經建國門內大街向北,到了東四大街。
這裡是京城最繁華熱鬨的地方,聚集著大量的攤販,有賣衣服的,也有日用品,密密麻麻的攤販連成片。
李哲剛騎著車子進入街口,就聽到國營商店的錄音機播放著《冬天裡的一把火》,店門口的牌子上寫著《出口轉內銷》幾個大字。
不遠處,穿著軍棉襖的小販跺腳吆喝:“魔都羊毛衫!隻賣友誼商店三成價!“
李哲目光掃過路邊衣服攤,要麼款式舊,要麼做工差,並沒有發現喜歡的。
往裡走了一段路,就是臨街的商鋪,有個體的,也有國營的。
李哲進店看衣服,質量比地攤上的要好,個體商店的款式比國營商店的還新穎。
看店的是個一臉精明像大姐,坐在椅子上嗑瓜子,“同誌,想買什麼衣服?我這都是剛到的最新款,您瞅瞅多板正。”
李哲指著一件灰色呢子大衣,“這衣服多少錢?”
“一百五。”
“謔,您這價比百貨大樓還貴。”李哲轉身往外走。
“老弟,我這貴有貴的道理,您上手摸摸,跟友誼商店那批貨一個廠出的,國營櫃台賣280塊,我這兒走廠子關係才賣一百五……”
見李哲還是要走,她趕忙說,“要不您開個價。”
李哲比了個手勢,“五十。”
老板娘嘴裡的瓜子皮直接噴出來,“老弟,你拿我打岔呢,就沒你這麼還價的。這麼著吧,一百塊您拿走。”
“六十。”
“八十,我今兒個還沒開張,給您打個折,圖個吉利。”
“六十五,您痛快點,我這一身衣服都要淘換,多買您幾件,不一樣是賺嘛。”
“老弟,彆說賺錢了,我這還賠錢呢,最低七十。”
“您再搭條圍巾,七十我要了……”
一個小時後,李哲又買了一身西裝、高領毛衣和黑色皮鞋,老板又搭了腰帶和領帶,裡裡外外換了個遍。
……
臨近中午。
宿主胡同,李家客廳。
李衛東、王建軍、梁衛國三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李衛東滿臉好奇的問,“梁哥,您當年也上過前線?”
梁衛國歎道,“79年那會兒,我實際年齡不到17,啥也不懂的新兵蛋子,越南山區的霧濃得看不清腳底,到處都是陷阱和手雷……要不是我們班長護著,估計就留在那了。”
王建軍給他續了杯茶,“那時候您怕麼?”
“不怕死,就怕死不了,自己受罪不說,還得連累戰友。”梁衛國目光深邃,仿佛在回憶,“那年打諒山,我們班負責穿插,戰友踩了地雷,兩條腿炸得就剩半截。我們輪流背著他突圍,血把衣服都泡透了……”
說到這,氛圍有些壓抑,李衛東哥倆也不好意思再問。
“咚咚……”
外麵傳來敲門聲。
王建軍走到門口,“誰啊?”
“我。”外麵傳來熟悉的聲音。
王建軍打開門,見到門外的表弟,整個都愣住了,“哲子,你咋穿成這樣了?”
李哲笑道,“要不要給你置辦一身?”
王建軍直搖頭,“娘嘞,這身衣服得老貴了,我可舍不得。”
“明年你就舍得了。”李哲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將舊衣服放回臥室。
李衛東聽到動靜走出來,見到弟弟穿的人模狗樣,他有些不習慣,再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更彆扭了,“老二,沒聽說娘要給你說親啊?”
“哥,我這是見客戶談生意穿的。”李哲應了一聲,衝著梁衛國招呼,“梁哥,餓了吧,咱們今個出去吃飯,給你接風。”
“李老板,不用折騰,在家吃就行。”
“門口就有家國營館子,咱正好去嘗嘗。”李哲招呼眾人出門。
菜館就在李家斜對麵,門口掛著黑底金字的招牌‘川香菜館’,掀開厚重的藍布棉門簾,撲麵而來的是花椒爆鍋的辛香。
八張掉漆的方桌擠在狹長的屋子裡,牆上貼著泛黃的“五講四美”標語,角落的煤爐子上坐著沸騰的鋁壺。
穿著白色製服的林巧梅迎上來,見到李哲明顯愣了神,“李老弟,帶朋友下館子啊?”
“嫂子,上次就聽周哥說,您在這家餐館工作,但一直沒機會來,今個正好請朋友嘗嘗。”李哲笑著回應,四人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成,嫂子一會給你們打九折。”她遞上一份菜單,推薦道,“我們店的焦溜丸子和魚香肉絲是特色,你們可以嘗嘗。”
李哲將菜單遞給梁衛國,跟林巧梅寒暄道,“周哥最近忙啥呢?”
林巧梅略一遲疑,“去南方做生意了……”
……
魔都。
寒風裹挾著黃浦江的濕氣吹來。
季鴻賓和周永強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從外灘銀行台階上快步走下,凍得發紅的臉上掩不住喜色。
“季爺,沒想到咱這麼順利就辦成了!我這回算長見識了。”周永強聲音中透著興奮,雖說他隻有一千的本金,總共掙了五十,扣除這趟的成本剩不下幾個錢,但有了經驗,還怕以後賺不到錢?
“哼,這才哪跟哪,慢慢學著吧。”季鴻賓嘴角上揚,用力夾著身上的大衣,他七拚八湊弄來了兩萬的本金,光這一趟就賺了上千塊。
雖說辛苦,但跑上兩個月,本金就能翻一番……
周永強目光掃視四周,小聲問,“季爺,咱下一站去哪?”
季鴻賓瞪了他一眼,“彆跟做賊似得,大大方方的,咱先吃飯,然後買幾份報紙回旅館研究。今個休整一天,明早出發。”
兩人邊說話,邊沿中山東一路向西走……
十幾米外,兩個穿喇叭褲的混混交換眼色,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