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遵守規則就是最好的自我保護。”
禦劍忽然如此說道,倒是讓天羽鈴音愣在原地。
“有些人嚴格遵循他人製定的規矩,有些人隻遵循自己內心的法則。”
“我不知道你屬於哪種,但不能理解規則運行的原理卻一味講求遵守,就隻是盲從而已。”
“你……”天羽鈴音停下腳步,表情顯得十分錯愕且茫然。
禦劍停頓一下,意識到和她說這些沒用。
“劍道之所以要裝備護具,根本目的是為避免受傷。倘若對局雙方實力差距過大,護具便隻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而已。”
白發少年平靜地中止闡述。
接著,他舉起了劍。
意思再明確不過。
“你!”天羽鈴音牙關緊咬,套上頭盔便一劍砍向禦劍左手。
北辰一刀流拔打!
少女身形與手中竹刀連成一條直線,手臂是軀體的延伸,而竹刀則是手臂的延伸。
由於竹刀沒有刀鞘,所以省略了拔刀的步驟,但出招時刀身角度與身體中線完全對齊,配合向前滑動腳步的‘送足’技巧,下一秒便出現在禦劍身前。
“手!”天羽鈴音大聲喊道:
哪怕含怒出手,這一擊依舊做到快準穩,無比熟練且沒犯下任何錯誤,完美符合北辰一刀流‘心、技、體統一’的綱要。
她甚至不忘按劍道規則明確喊出即將攻擊的部位。
但無錯,便是對嗎?
禦劍既沒後退也沒側身閃避,就那樣普普通通站在原地,單手提著竹刀任由攻擊落向自己。
直到攻擊臨身時,他才眨了眨眼將竹刀橫移向身側,後發先至地格開天羽鈴音的攻擊。
這隻是個開始,少女立刻發動宛如疾風驟雨般迅猛的連續攻擊。
“胴!”
“手!”
“手!”
“胴!”
明明喊得響亮無比,可天羽鈴音卻越打越心驚,甚至感覺比剛才還要茫然,自己的搶攻非但沒產生任何效果,就連讓對方移動半步也做不到。
那感覺如同浪花對礁石發起攻擊,無論多麼努力都隻是徒勞。
不,那不是礁石,而是一座山嶽!
兩把竹劍狠狠抵在一處,禦劍眼神平靜地注視著氣喘籲籲的天羽鈴音,他開始有些明白百合香在擔心什麼。
“不攻擊頭部?不攻擊雙腿?不攻擊胸腹要害?”
他這般問道,聲音與某人那種溫和語調如出一轍,隱約像是在和小朋友逗趣。
“我有些糊塗了,這真是決鬥嗎?”
天羽鈴音咬牙切齒推開禦劍,當然這是因為後者從決鬥伊始便將自身素質維持在常人層麵,否則比賽會在瞬間宣告結束。
再度發起攻擊的天羽鈴音明顯比剛才更快,動作技巧也開始悄然變化,漸漸從競技體育轉變為真正的殺人技。
果然,對方是有著正統劍術傳承的人。
而且劍術天賦極佳。
禦劍都會稱讚一句‘不錯’的那種。
劍上傳來的感覺讓他知曉,原來劍士真可以通過與對手之劍相互碰撞,從而理解彼此內心的想法。
不是什麼玄而又玄的東西,而是從力量、動作以及技巧中分析對手的狀態。
如果是兩位劍豪,或許能更加直接感受對手的心靈,通過劍與劍的碰撞。
天羽鈴音看似完美無瑕的招式中,禦劍卻能品嘗出近乎寡淡的茫然。不是因為用劍之人此刻身處劣勢,而是她對未來或某些事物感到無措與困擾。
真是的,我又不是什麼心理醫生,為什麼要來做這麼麻煩的事。
儘管心中吐槽,但禦劍的招式卻滴水不漏。
或許可以試試衝擊療法……
啪!兩把竹刀再度抵在一處,但這次天羽鈴音感到一陣戰栗,似乎有什麼恐怖而龐大的存在正漠然注視著自己。
那東西……近在咫尺!
抬頭,一雙碧綠如深潭的眼睛正注視著她,其深處隱隱透著暗淡如墨的烏金。
“你的劍。”禦劍聲音忽然冷了下去。
“沒有殺意。”
下一瞬,白發少年首次主動發起攻擊。
那一劍自上而下平平無奇,可天羽鈴音卻有種仿佛直麵天之落雷般完全無法與之抗衡的無力感。
洶湧殺意如洪水般自高處傾瀉,連帶著落下的還有一把輕如鴻羽又重若萬鈞的竹刀。
待到清醒過來,天羽鈴音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背後傳來地板堅硬冰冷的觸感,手中握著的竹刀抵住金屬框造型的護麵。
就在剛才,她被人從正麵一劍擊倒。
劍道規則中首先達到兩分即獲勝,而擊中麵部就會立刻得兩分,這便是一擊製勝。
但禦劍攻擊時沒有喊出‘麵’,這又違反了劍道規則,需要進行判罰。
所以到底是勝是負?
一時間,天羽鈴音的心亂了。
三個負責擔當裁判的學生也都忘記吹哨,剛才那一劍好似雷霆霹靂,在眾人視野中留下久久難以消去的光斑,竟使全場寂靜到隻剩呼吸聲。
嗒嗒嗒。
腳步聲傳來,愛染百合香走進道場。
“鈴音醬,你還要在地上躺多久?”
百合香理了理裙子,撐著膝蓋蹲在天羽鈴音身旁,這才語帶調侃地問道:
“咕。”天羽鈴音咬著嘴唇發出奇怪聲音。
“弗朗茨·卡夫卡說過,無論規則多麼離奇荒謬,甚至看起來不合邏輯,大多數人都會毫不猶豫選擇遵守。
因為隻要遵守規則,或許事後需要付出額外代價,但不遵守它,立刻就得付出違反規則的代價。總之,早晚都會付出代價。”
禦劍站在比賽場地另一邊,臉上帶著惆悵,口中說著代價,隻因他手中竹刀已變得如章魚香腸般四麵開花、破破爛爛。
大概,要賠錢咧……
“遺憾的是,我們人類永遠傾向於拖延。畢竟,那在精神層麵更容易接受。”最後,禦劍是這樣說的。
“這個就叫逃避哦。”百合香微笑著補刀。
“咕!”天羽咕咕雞再度發出奇怪聲音。
“順帶一提,卡夫卡書裡有這段話嗎?”百合香開始轉火禦劍。
“那就當是我個人理解好了。”禦劍明臉不紅心不跳地狡辯道。
“明君看的書好多。”百合香看似恭維了一句,但結合她剛才的話,聽起來反而更像調侃。
“抱歉沒有愛染大菩薩那般博聞廣記。”禦劍撇撇嘴,看向一言不發的天羽鈴音。
“還打嗎?”
“嗚。”
“看來是不想打。”
“哼!”
直到此刻,場外其他劍道社成員才反應過來。
“社長居然敗了!?!”第一句話就充滿雜魚觀眾既視感。
“社長敗了?社長敗了!”
“社——長——”
“他們還挺關心你的。”禦劍瞥了眼還賴在地上不起來的天羽鈴音,然後發現少女眸中隱約有水光閃動。
洗馬達。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百——合——香——你這壞家夥就知道找人欺負我!”天羽鈴音一把扯下頭盔,咬牙切齒或者說雙目飆淚地撲向愛染大菩薩。
然後,她被後者一把捏住臉頰擋在絕對防禦圈外,百合香掏出手帕快速擦掉天羽鈴音臉上汗水,這才摟著她的腦袋輕拍後背,動作無邊嫻熟,讓旁邊某人立刻產生微妙的既視感。
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裡……
“沒事沒事,勝敗乃兵家常事。”
百合香低頭看著淚眼婆娑的天羽鈴音,明明她比對方還小一歲,此刻卻散發出有如母親又似菩薩般的慈悲光芒。
“不過。”
愛染菩薩媽媽的黑框眼鏡片上,忽然閃過一道與慈悲毫無關聯的冰冷反光,就見她湊到天羽鈴音耳邊,悄然發出無慈悲的惡魔低語。
“答應的事可不能反悔哦。”
“咕!”天羽鈴音發出小動物悲鳴。
“我、我什麼都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