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道理啊,禦劍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天花板。
作為畫中世界與基石的天頂畫早已蕩然無存,而一色茜創作的新畫卻顯露出截然不同的鮮豔色彩。
禦劍記得最初一色茜以他的發色為參考,繪畫出天空的影子從而成功與畫中世界取得連接,進而引發隨後那場突如其來的畫中大冒險。
那時,畫中圖案背景還是多種色彩混合成的奇異夜空,中間唯有一片垂下的純白雲朵。
此刻這幅畫已全然變了模樣,依舊有多種混亂顏色充斥其中,但卻存在一道清晰分界線,暗淡色彩向下沉澱化作漆黑之龍,而輕靈色彩則向上升騰為……我?
禦劍瞳孔地震,大感窘迫,就像私下裡玩s被熟人看到一樣,當場就想把熟人變成熟人。
等等,我又不會噴火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
畫中人赫然是禦劍身披當世具足·聖白誓七徳威胴的模樣。
隻不過,彆名‘純白美德’的華麗鎧甲在畫中已被暗紅侵染,背後噴出兩道血色光芒,有如一對張開的赤紅羽翼與手中紅刃·祓滅三千空寂彼此呼應,仿佛是火中走出的焰之勇者。
這位勇者左手平舉在胸前,掌心托著一簇將熄未熄燃燒的細小餘火,右手則緊握鮮紅之刃向下貫穿黑龍咽喉。
巨獸傷口中流淌出汩汩血液,如藤蔓般向四周延伸流淌,將原本割裂的兩部分連成一個整體。
至於畫中唯一保留的純白色彩,便是天空中那輪燃燒著一圈金色烈焰的純白太陽。
獨特構圖讓這輪太陽懸浮在禦劍畫像後方,簡直就如神佛壁畫中用以象征其神聖與智慧的光相,也就是神佛腦袋後麵那一圈光。
現在,禦劍的畫像腦袋後麵也懸著這樣一圈光,儘管理論上那應該是太陽,但看起來根本沒有區彆。
按照傳統命名方法,這幅圖大概可以叫禦劍屠龍,或者——
小明屠龍圖。
順帶一提,這名字已經被一色茜寫在畫稿角落,和她的親筆簽名一起。
“噗。”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禦劍一個猛回頭就見百合香捂著嘴轉身背對自己。
“……”
注視著她微微晃動的肩膀,禦劍莫名感到一陣無力。
算了,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集中注意力以第六感找尋畫中世界的氣息,禦劍發現那氣息居然來自畫像左手托舉的餘火……
進一步深入,禦劍隨即‘看’到一座小小庭院。
原本由七個色彩王國組成的畫中古城已全部毀滅,偏偏有這麼一座古色古香且分外雅致的東方庭院得以保留,就好像整棵樹都被火焰焚毀,唯獨留下一片小小楓葉完好如初,令人感到難以置信。
白牆紅瓦,夕陽飄楓。
宛如一縷燭火,渺小卻猶在燃燒。
紅色的楓葉,便是這座庭院給禦劍的第一印象。
庭院正中央是一片枯山水,白色砂石上擺放著禦劍頗為眼熟的籠手,正是純白美德鎧甲留下的最後殘片。
籠手造型相似三對羽翼向內合攏成臂鎧模樣,中間鑲嵌一枚寶石,閃爍著構成與純白甲胄相反的深邃色彩,隱約似有火焰般波紋閃過。
除此之外,隻剩三分之一的斷劍也躺在籠手旁邊。
斷劍與籠手交相呼應,簡直像是被人特意擺在那的。
第六感傳遞的信息告訴禦劍,這兩件物品雖破損嚴重,卻和這座小小庭院一樣都是火種,隻要投入足夠薪柴便能以嶄新形態重生。
斬殺邪龍之劍,遍染惡龍鮮血之鎧,光是這兩個要素就足以證明其無窮潛力,重獲新生的劍與鎧必然會變得更加強大。
但,總覺得有些奇怪的既視感……
“常世到底是什麼啊?”他不由發出感歎。
順帶,也用看神仙的目光看向一色家的父女倆。
當爹那個揮手劃出整個國度,女兒雖然不至於那麼誇張,卻也從崩潰的國度中切下一個小院。
你們到底是乾什麼的?
畫畫的?
開什麼玩笑!
“咳咳,我知道你們大概有很多話要問。”一色藍輕咳一聲。
“但,請讓我先打個電話。”
畫室二樓作為工作間當然不會有電話。
於是,幾人返回一樓。這裡雖然堆滿雜物,但好歹有沙發可以坐。靠牆擺著的餐邊櫃上也安裝了電話和咖啡機等日常小家電。
途中禦劍看了看手機,發現距離進入常世竟才過去幾小時,這可與自身體感時間相差甚遠,讓他越發好奇常世的運作規則。
但在跌進沙發瞬間,疲憊感立刻席卷禦劍全身上下每個角落,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與精神都已超越極限的累。
這是要猝死的節奏啊……
眼皮耷拉著往下墜,耳旁隱約可以聽到百合香與一色茜正在交談,不遠處傳來大畫家打電話的聲音。
出乎意料,他用的居然是漢語雅言。
儘管這麼做有些失禮,但禦劍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可聽著聽著他的眼皮就開始打架,最終還是睡了過去。
“喂,老吳,是我,一色藍。”
“嗯,沒事,隻是在人生的道路上稍稍迷失了一下。”
“我知道一個月時間有點長,但這次真是突發情況。”
“謝謝,不用派人過來,彆彆彆,真沒事,不用給警視廳施壓,我已經安全了。”
“嗯,細節之後和你詳說,有個事比較急。”
“幫我打探一下小林元太的近況,我這次可被他坑慘了。”
“對,就是那個年輕畫家,最近弄出點名聲那個。”
“什麼?死了!?!真的假的?怎麼死的?”
“車禍?確認是普通車禍?”
“見鬼,事情麻煩了。”
“對,和那家夥有關,他先前給我帶了點很……很怪的東西,結果惹出一堆破事。”
“不是那種東西,老吳,你是知道我的,我是個正直的人,絕對不會碰那種東西。”
“什麼叫我肯定又胡來?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們可是在同一屋簷下度過三年美好時光的摯愛親朋呀。”
“混蛋!你再罵我掛電話了。”
“我的我的,彆罵了,哥,彆罵了。”
“是我亂來惹到鬼,這就連夜訂機票投奔你。”
“還有個事,茜茜的天賦好像覺醒了。好,這次我把她一起帶來見見師公。”
“對了,你有姓禦劍的老鄉嗎?”
“哪兩個字?禦駕親征的禦,投劍化龍的劍。我漢語都是你教的,不會弄錯的。”
“我確認,就是這個姓氏,怎麼了?”
“還能從哪聽來,女兒的同學而已。”
“真不認識?好吧,大概是我弄錯了。”
“總之多謝了,嗯,下次我請,你隨便開酒……彆太過分啊!你這家夥!”
一色藍表情就像川蜀文化遺產似的變來變去,而禦劍的意識卻早早沉入夢鄉。
他實在太過疲憊,明明很在意百合香的手怎麼了,可剛坐進沙發便不可抑製地睡去。
身體漸漸歪倒,卻被人在最後一刻扶住,隻覺腦袋似乎墊在什麼柔軟的東西上。
來不及細想,黑甜夢境已將禦劍完全捕獲。
愛染百合香俯身讓禦劍枕在自己腿上,低頭看向他睡著後依舊皺眉的容顏,臉上不由浮現出懷念神情。
先前動作讓她領口滑出件東西,卻是枚掛在項鏈上的玩具戒指。
造型頗為幼稚,銀白色塑料戒托上固定著大到一眼假的透明鑽石,燈光下折射出注塑技術落後導致的清晰水紋,正麵隱約可以看到兩個很小的名字,筆痕幼稚似乎出自小孩子之手。
一個便宜塑料玩具飾品,與百合香的美貌絲毫不符。
但如果是十年前的小朋友,便會一眼認出這是戒指糖三十周年推出的紀念珍藏款,整整一集裝箱的糖沒準隻塞了一個這種不是用來吃而是收藏的個例,乃是僅存在於都市傳說中的超級稀有物。
“什麼啊,這麼大的人,睡著以後反而像個小孩。”
撥弄了一下禦劍的純白劉海,百合香忍不住笑起來。
不是她平時掛在臉上那種禮貌而親切,會讓人下意識放鬆的溫和微笑。
反而是帶著些許戲謔意味,如同戲耍鼠鼠的貓兒般,稱之為壞笑也不過分的愉悅笑容。
但非常真誠,任何表演技巧都無法模仿的真誠。
“記得上次靠這麼近還是在幼稚園時期。”
“居然把人家徹底忘了。”
“真是壞心眼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