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抖動——
寒意有如冬日踢被，悄然凍醒睡著的人。
睜開眼，受害者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也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詳。
眼球轉向震動傳來位置，來電提示燈在黑暗中閃爍，隨之而來的鈴聲打破清晨的寂靜。
少年沒有立刻接電話，而是第一時間捂住喉嚨，幾次呼吸前這裡剛被利刃割開，鮮血飆出兩米多高，分外駭人。
萬幸，隻是夢。
至少，現在還隻是夢。
順帶一提，血液摩擦空氣的嘶嘶聲，很像碳酸飲料剛開瓶時氣泡爆裂的聲音。
摸索著拿起翻蓋手機，這對千禧年後的來人屬於不折不扣的老古董。但放到眼下不太對勁的異世界，卻屬於實打實的潮流新品。
打開翻蓋，快捷設置自動接通。
“……”長久的沉默。
“禦劍明同學，如果你在聽，請不要裝深沉。”手機內傳來略顯疲憊的沙啞女聲，還是個煙嗓。
“鬼塚老師？”被稱為禦劍明的少年緩慢開口，語氣飄忽，意識還有相當一部分殘留在夢中。
“嗨嗨嗨，這裡是三度被放鴿子的可悲女教師鬼塚靜。”儘管這麼說，但來人的聲音聽起來卻沒真生氣。
“禦劍同學，開學已過去兩周，你打算什麼時候來上學？”
“今天？”
“你這家夥，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呀。”鬼塚靜抬高聲量，下意識用出彈舌音。
雖看不見電話那頭，但禦劍腦中自動浮現某人腳踩座椅衝電話咆哮的畫麵。
“今天。”少年再度說道。
“喂，你小子聲音聽起來不太精神啊，失眠還沒好嗎？”談到這，剛才還咄咄逼人的鬼塚靜語氣立刻軟化幾分。
“快好了。”禦劍的回答依舊簡短。
“……彆逞強。”
“不會。”
掛掉電話又過了幾秒，禦劍明忽然起身拉開窗簾。
嘩啦，明亮陽光湧入昏暗室內，映照出一片血腥殘酷的地獄繪景。
乾癟浪人手持鏽刃，披甲惡鬼頭頂角盔，眾多栩栩如生的邪魔妖鬼幾欲躍出紙麵，卻是由數十張手繪素描拚湊成占據整麵牆壁的巨幅畫卷，部分甚至蔓延到天花板上。
儘管筆痕淩亂潦草，個中神意卻極為真切，仿佛作畫之人並非想象而是親眼見過怪物的真容。
令人惋惜的是多數繪畫都已遭到破壞，赤紅筆跡如同肆意流淌的鮮血，化作叉號覆蓋其上。
唯獨居中占據三大張紙的披甲惡鬼依舊完好無損。
凝視著惡鬼圖，少年低聲自語。
“確實，快好了。”
將白色劉海向後撩起，他忍不住伸了個懶腰，表情也像塗上色彩般終於多出幾分生氣。
自我介紹一下。
禦劍明，十六歲，是學生，也是穿越者。
來到這個世界已過去四十九天，也可能是十六年，四十九天屬於剛覺醒前世記憶的穿越客，十六年則歸屬以新生兒形態二次誕降的今生。
言歸正傳，本該前往高中報道的禦劍近來遇到些小問題。胎中之謎被無聲打破，前世過往化身記憶裡的泥頭車，將今生種種撞得七零八落，同時附帶一個無說明書，無係統麵板，無售後服務的三無金手指。
這金手指功能十分單一，基本簡述為‘夢中打怪升級’，放到現代社會好像沒什麼用，姑且能當個vr遊戲機or夢中健身器耍耍。
但第一天禦劍就察覺味道不對。
首先，難度是魂遊標準。
其次，它百分百擬真。
最關鍵的，這遊戲不能暫停和退出，你是茅場晶o做的嗎！？！
一夜慘死三十次，完全真實的殺戮持續至天明，直到太陽升起禦劍才從這修羅之夢中醒來。
此番際遇讓他差點精神崩潰，隻要睡著就強製開始戰鬥，整個人根本得不到休息，眼看猝死結局不可避免，但人沒被逼上絕路往往無法意識到自身潛力有多強大。
生命總會找到出路，抱著既然是遊戲就一定能通關的信念，禦劍開始進行屬於穿越者的頑強掙紮。
嘻嘻，我要活下去呀！
用整個暑假外加開學兩周時間與三無金手指搏鬥。如今，希望之光終於初見端倪。
正因為看到希望，才有資格思考未來。禦劍決定去上學，沒辦法，三無金手指爆不出金幣，穿越者也要吃飯。不上學，難道以後遊過太平洋去當阿美流浪漢嗎？
說起來，我這算不算請假打遊戲……
心中吐槽，禦劍側坐著樓梯扶手滑下。
放以前，他絕不會做這種幼稚又危險的行為。現如今‘死亡常伴吾身’不再是中二發言。生死間反複橫跳的經曆，終究還是將那個原本安於庸碌的凡人打碎重鑄。
至於重鑄成什麼東西，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總之，不隻是身體素質，禦劍的思維也發生了一點‘小小’升級。
人生在世已不容易，不妨活得瀟灑一點。
至少，要誠於己。
刷牙洗臉，出門上學。離開蟄伏許久的陰暗巢穴，禦劍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沿途街景。
今生所在國度名為東島，全稱‘極東守戶列島聯合藩國’，又稱‘東國’或‘日島’，從管理製度到社會風俗再到文學、動畫、電影都近似前世曰本，唯有曆史走向有所不同，否則國名裡也不會保留‘藩國’二字。
相較來時的2024年，眼下世界尚處於千禧年前，社會背景類似八、九十年代，科學技術又不太一樣，綜合起來有種又新又舊的奇妙觀感。
此刻，街上雖看不到rgb跑馬燈，卻充斥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互聯網已開始推廣，智能手機卻尚未麵市，大部分企業單位甚至還在用固定電話。
因為害人不淺的三無金手指，禦劍前段時間沒心思關注外界，此時倒有閒心四處觀瞧，隻覺看啥都新鮮。
看著看著，就快遲到了。
“下麵的同學，不想遲到就跑起來！”校門慢慢關閉，身形高大的體育老師將雙手攏在麵前做喇叭狀。
“……”坡道下方，禦劍抬眼望向建在山上的神鬼院高中，表情十分微妙。
當初選址的人是不是有什麼大病？為什麼要把學校建在山上？另外，東京這麼現代化的大都城，市區裡怎會有座山？因為人心中的成見嗎？
無數吐槽化作一聲歎息。
“真麻煩。”禦劍腳尖輕點，接著原地消失。
另一邊，體育老師雙眼幾乎快要瞪出來。那個遲到還違規染發的白毛不良，先是拖拖拉拉爬完半段上坡，眼見校門即將關閉才跑起來，但他的速度怎會這麼快！？！
日·劇·跑~
風從耳旁穿過，呼嘯又多變，好似一曲恣意妄為的青春搖滾。
血液在軀體內奔流，心跳強而有力，如同充滿能量的電音節拍。
肌肉繃緊，勁力自地麵升騰，貫穿全身擰作一股，身軀化箭，狂飆突進！
恣意發揮著年輕身體內積蓄的充沛活力，禦劍如瞬移般三步跨越剩下路途，接著又似鷹隼初振翅，自校門上方縱身飄過。
啪嗒，微微前傾卸去衝力。什麼嘛，我跑得還挺快，昨天怎會躲不開那一劍？真叫人想不通。
一旁目睹全過程的體育老師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該說什麼？同學，校規不允許染發？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回憶剛才一幕，體育老師隻覺熱血沸騰，隱約看到六校田徑聯賽的冠軍獎杯乖乖躺進校史陳列館。
“同學，請務必加入田徑社！”他幾乎是用吼的喊出這番話。
“啊？”禦劍愕然看向體育老師。
十五分鐘後，他承認擺脫大隻佬體育老師的強人鎖男，比和怪物打一架還累人。
“所以，這就是你差點遲到的理由？”
抬頭打量麵前長期不登校的問題兒童，鬼塚靜表情十分古怪。
身為高一七班擔當教師（班主任），她曾與對方通過數次電話，今天卻第一次見到真人。
必須承認，這小子身形修長賣相極佳，左臉寫作風華絕代，右臉讀作亂世巨星，把顏值換算成戰鬥力簡直就是打弗o薩如街邊一條的超賽4孫o空，走在路上1000會被誤以為哪家事務所即將推出的超新星級新人偶像。
即使此刻掛著深重黑眼圈，也會被當做視覺係搖滾歌手故意化的煙熏妝，那叫一個個性。
“嗯。”禦劍漫不經心點點頭，心裡盤算著如何解決卡關boss，活像個打遊戲上癮的問題學生。
他已將初始地圖反複血洗，真有類似篝火的安全點，隻可能在boss身後的未探索區域。
想必，抵達安全點後應該能睡個好覺吧。
除此之外，他已彆無所求。
“田徑社啊，倒也不錯，反正校規要求起碼參加一個社團，你不如直接加入得了？”鬼塚靜建議道。
“我會考慮的。”禦劍回過神來，用很成年人的方式表達拒絕。
“什麼啊，說話一點不像個學生。”抱怨著取出香煙，鬼塚靜目光移動到禦劍臉上，後者眉頭微蹙且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
“可以嗎？”
“我拒絕。”
“怎麼這時候突然不圓滑了。”
“因為討厭煙味。”禦劍非常直白地說道。
“謔，還好我從當上老師就開始戒煙了。”鬼塚靜壞笑著撕開香煙，原來是給可悲大人準備的戒煙巧克力。
禦劍明正視這位班主任，對方染著一頭紅發，大概率不符合校規，外表看起來不比學生大多少，估計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年輕老師。或許正因為足夠年輕，所以才保留了一腔熱血，費神費力也要將不登校的問題兒童拉回正途。
但那彈舌音是咋回事？亞庫紮？不良？前不良少女轉行熱血教師？什麼校園漫畫展開，也太青春了吧。
內裡瘋狂吐槽，禦劍麵上卻無半分變化。
“對自己誠實沒什麼不好，況且你小子不爽的樣子可比剛才那副夢遊表情帥多了。”哢，鬼塚靜拿出手機，相當自來熟地拍了一張。
當事人沒在意她的行為，而是將目光轉向身後。
“鬼塚老師，未經許可盜攝他人影像可是違法行為哦。”
背後傳來沒聽過的年輕女聲，讓鬼塚老師表情立刻凍結，就如同遇上貓咪的活潑老鼠訕訕收回手機。
“咳，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班的班長愛染百合香。接下來，就勞煩她帶你熟悉熟悉校園吧。”
“可這應該是鬼塚老師的責任吧？”女生說道：
“唔，拜托了，愛染大菩薩。”鬼塚靜雙手合十態度極為懇切。
“真拿你沒辦法。”被請求者無奈歎氣，就連抱怨也充滿包容感，令人不禁懷疑誰才是更年長那個。
瞥見來人模樣，卻是位穿著水手服的年輕女生。神鬼院高中製服底色為藏青，邊緣裝飾有平行純黑紋路，風格頗為低調，唯有胸前緞帶選用鮮紅色。
伴隨緞帶起伏搖曳，女生施施然來到辦公桌旁，及腰長發在她身後束成一股，蓬鬆的麻花辮自然垂落，看起來頗為文靜。
唯獨臉上帶著的老氣黑框鏡有些影響顏值，從原本的十二分降到隻剩9分程度，滿分則是十分。
禦劍不由多看兩眼，對方手裡握著一柄古色古香的折扇，讓他頗為好奇。
“初次見麵，我是愛染百合香，請多關照。”女生欠身行禮，臉上掛著淺笑。
“禦劍……明。”吐出有些陌生的名字，禦劍皺起眉頭，由於兩段記憶彼此交織，他還沒完全適應今生名字。
“念做‘akira’寫作不動明王的明？”愛染百合香意外說出個老漫畫梗，考慮到年代，或許現在還算新？
說起來，那部漫畫主角雖遭惡魔附體後獲得特異功能，但整體基調頗為黑暗深邃，實在不像女生會看的類型。
“都一樣。”禦劍對此並不在意。
這個名字今生使用了十六年，但對前世的自己來說仍是個陌生代號。
起初被人如此稱呼，他甚至會反應不過來。還好今生父母常年外出科考，倒是給禦劍留下足夠的緩衝時間，以便理順記憶並著手解決金手指暴走問題。
此刻，禦劍正對另一件事感到疑惑。剛才愛染百合香走到身後他才有所發現，對經曆無數血鬥的人來說，這屬實非常古怪。
越發好奇的禦劍明沒有拒絕老師安排，由愛染引領著參觀新校園。
路上，兩人自然而然地攀談起來。
“禦劍同學的白發不是染得吧？看起來沒那種突兀感。”
“嗯。”
“瞳色也是天生的？”
“這個應該做不得假吧？”禦劍明眨眨眼，映出湖泊般的一汪碧綠。
“不好說，國中二年級時候，就有個同學經常戴紅色美瞳上學，還喜歡說什麼‘右手又開始痛了，一定是封印在鬆動。’之類奇奇怪怪的台詞。”
“我可不是中二病。”禦劍明哭笑不得。
“嗯嗯。”愛染百合香用折扇遮住嘴唇，眼中帶著笑意。
“姑且，算是遺傳吧。”禦劍明大致解釋一句。
按照今生記憶，因為曾祖父是天朝人，所以禦劍家後代往往身形高大，長相也異於旁人。但本世界天朝人同樣黑發黑眼，自家這鶴發碧眼又是什麼情況？特殊配色的閃光寶o夢？
思維信馬由韁，身體也信步而行，禦劍在百合香帶領下大致參觀完校園。
神鬼院高中創立時間很早，但絕大部分校舍近幾年都已翻新。唯獨北麵留著一棟舊校舍未拆除，僅作為活動教室開放給部分小社團。
不知為何，禦劍感覺那棟建築不同尋常。具體很難描述，硬要說就像直麵廢棄隧道，儘管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但那一片黑暗卻讓人下意識感到異樣。
“禦劍同學想加入什麼社團？”百合香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現在不少運動社團都在晨練，剛好可以參觀一下。”
“我都可以。”
愛染百合香隨便一問，禦劍明隨便一答，結果卻是一場席卷各路社團的究極風暴。
“超過一百六十公裡每小時的球速！是、是職業大聯盟的專業選手嗎？”
“同學，請務必加入我們棒球社！甲子園在遠方召喚吾輩啊！”
“半場世界波，哪來的怪物？同學請務必加入我們足球社！”
“點三三，你是在侮辱擁有悠久曆史的圍棋社嗎！？！”
“不、不可能，這是什麼下法，呱呀！是在下之完敗！請務必擔任鄙社大將一職！”
名為神秘轉校生（並不是）的颶風突然降臨，給整個神鬼院高中帶來嶄新氣象。不是為了耍帥，隻是地獄難度玩多了，偶爾也要放鬆一下。
進入高一七班，同班同學紛紛投來看珍獸的目光，通過校園論壇他們已提前了解過新同學，此刻關注點多為那頭白發以及……臉。
女生們格外興奮，迅速聚集到百合香身旁問東問西，時不時撇來一眼，立刻發出壓低聲音的尖叫。
禦劍對此毫無反應，他忙著思考攻略，哪有功夫處理人際關係。
一天下來，除開班長百合香外，基本沒和其他任何人交談。
總之，今天的校園格外喧囂，紛紛擾擾卻與禦劍無關。
待到窗外天空被夕陽染紅，穿越客不由想起魯迅先生說過的話:人生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於青春的感受。
但他這樣的穿越重生之人或許可以？
“大概，這就是青春吧。”
“禦劍同學，意外像個大叔呢。”身旁傳來愛染百合香的聲音，這次她又成功接近到近前才被發現。
禦劍越發困惑地看向愛染百合香，對方身形纖細，透著文學少女特有柔美，臉上始終掛著微笑，根本看不出哪裡像高手，難道是與生俱來的低存在感天賦？也不像啊。
“班長，有什麼事嗎？”拋開胡思亂想，禦劍索性將對方當做普通同學應對。
“嗯，除了劍道社，禦劍同學上午已經把大部分社團都逛了一遍吧？”愛染百合香雙手背在身後笑眯眯俯瞰新同學。
“倒也沒錯。”禦劍點點頭。
不去劍道社的理由很簡單，用慣真槍的人不會對玩具槍感興趣，他對輕飄飄的竹刀實在提不起興致。
“也就是說，一個都沒看中？”
“差不多。”
“那，要不要加入我的社團？”百合香張開一張宣傳畫，上麵用彩色蠟筆畫著卡通風格的貓咪肉墊。
“貓爪同心會。”禦劍念出圖案下麵的名字。
“那是什麼？小動物保護協會？”
“禦劍同學聽過‘忙到連貓的手都想借來。’這句諺語嗎？貓爪社成立的宗旨很簡單，就是為有需要的人提供幫助。”百合香兩句話描述出一個類似誌願者協會的機構。
“所以社團裡有很多貓貓？”禦劍忽然問道：
“……”百合香歪了歪頭，才意識到對方在開玩笑。
此刻教室內僅剩二人，夕陽映紅了少女臉頰，即使有土氣黑框眼鏡遮掩，依然透露出一種妖異的美。
沒有立刻給出答案，百合香默默將手舉到胸前擺出招財貓姿勢。
“喵？”
“……”
禦劍明先是沉默，而後閉上眼睛，又捏了捏鼻梁，心中不斷默念‘誠於己’。
最終，少年開口作答。
“我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