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這一幕,嚴少文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在他看來,這些將士因為被放棄的仇恨,雲帥因為被冤枉的憤怒,導致此地,已經變成了——孤軍!
沒錯,就是孤軍!
前有強敵,後無援軍,糧草困頓,堅守孤城!
他熟讀經史,知道曆史上發生過無數類似之事,卻無不以“慷慨悲歌”的結果而結束。
如此孤軍,最後除了戰之一兵一卒,向整座帝京,向趙國,以至於向大夏天下證明他們來過之外,毫無用處!現在大軍一腔高歌:帝京姓雲!
除了大不敬之外,他卻看到了決絕憤恨的悲愴!
“雲將軍!何必……何必?隻要我回京,就一定能籌到糧草,隻要我將您收服帝京的消息告訴陛下,甚至告訴殿下,何愁帝京不能複得?”
此刻,嚴少文幾乎是乞求著說道。
而雲徹則恍然未覺,隻是默然的看著眼前一切,嚴少文還想繼續勸,但被身旁的將士用帶著殺意的眼神警告後,隻能不再多言。但雖然如此,他卻腳步不離,一直站在雲徹左右,似乎在等著他回心轉意。
“報!將軍……熊赫將軍醒了。”
恰在這時,有士卒前來彙報,雲徹聽聞急忙朝著城樓之下走去。而嚴少文聽到後,隻是愣了片刻便立刻想起,這位應該就是另一位三品強者。
聽說此人與雲徹將軍一同從軍,早前一直是其副將,大半年前攻破南靜郡時,也突破三品!
兩位三品強者,是如何攻破有霸刀郝連昌武坐鎮,足足三位頂尖三品強者的帝京?這一點他無從知曉,但想來,那戰場一定極其慘烈。
嚴少文緊緊跟著雲徹,一直到距離城牆不遠的一座碩大宅院內時,才停住腳步。
忠武侯府!
隻是看到這幾個字,本能的嚴少文忽然從心底裡湧出一股厭惡。十八年前帝京城池破時,他還是一個少年,但也見過了當時被供在高位的江湖三品徐墨,突然倒戈背叛,下毒讓己方數位三品失去戰鬥力,然後割下頭顱去敵軍邀功!
而拓跋皇族攻破帝京後,竟然以“忠武”二字,為徐墨加封侯爵!
不知是真的認為其忠武拓跋,還是在諷刺!
但對趙國,乃至大夏同盟四國來說,此人不僅通敵叛國,還玷汙了忠武二字。
甚至因此,上了《必殺榜》!
而十八年過去,雲徹率領的大軍終於收複帝京,終將那忠武侯徐墨,逼得如喪家之犬,逃離遠去!
他心中一陣激蕩。
而雲徹卻沒心思理會他,來到宅院內後,他隻是看了看四周。這座府邸很大,有四百多位士卒在此地療傷。除了軍中醫者之外,甚至還有一些火爐,正在熊熊燃燒。而火爐之中,一柄柄鐵刀燒的通紅!
身後的嚴少文見此,剛開始詫異無比,還以為在這個時候,大軍依舊在鑄造兵器。
但很快,他就愣在原地,隻見那些軍中醫者,在看到那些鐵刀被燒紅後,竟然很快將其拿起,然後來到一個傷口潰爛的將士處。不由分說,直接烙下!
“滋”
“啊!”
一陣陣白氣,混合著被燒焦的血肉味道彌漫在雨幕之中,嚴少文看到這裡,再也沒辦法掩住心中驚駭,他徹底愣在原地!
哪怕是在路途中,已經見過不少淒慘至極的戰爭模樣,但親眼看到這些打破帝京的功臣竟然這樣療傷,他還是壓抑不住驚駭,心中更有些淒楚!
“沒有止血的傷藥嗎?何須如此……”他呢喃詢問,然而很快就有一個士卒不耐煩道:“早他媽用完了,沒事,能暫時活著就不錯了。”
一邊說著,他又從身後士卒一直端著的盤子裡,取出一隻碗,碗中,依稀可見一些摻雜著砂礫的米粥,細細看去,還有一些肉絲。
“等她醒了,喝了這一碗肉粥!”
一邊說著,他放下後就離去,轉而去第二個傷卒那裡,再度放下一碗。
“這…這…就吃這些?”嚴少文有些皺紋的瞳孔裡,蘊藏著些許血絲與淚水,來的時候,他才與京城中的好友,在上好的酒樓裡吃過了一頓,算是為他餞行。
普通的大魚大肉都沒有資格上那個桌子,不是從凍湖提出來的冰鮮,就是以凶獸肉喂養的野珍,食用後可持續不斷地補充氣血,避免路途勞累!
然,現在他看到這裡,卻隻覺得一陣愧疚。
更有無法去描述,隻覺得從心湖內升起的激蕩情緒……或者說,從此次一路而來,路途中看到的那些悲慘景象後,就一直在壓抑的情緒,它瘋狂的在積蓄,在醞釀……以至於自己怎麼壓都壓不下。
哪怕是用方才一直勸說雲徹,奸臣作祟的理由!
現在,似乎也無法說服自己。
因為他知道,臨安之地,他食用的那些所謂珍饈,與那些五姓望族,與得寵的權官,與那位趙皇……根本就是雲泥之彆!
趙國是有糧草的!
十八年來,養精蓄銳,為的就是這一刻,又怎麼沒有糧草?
哪怕是此次雲徹一路而來,收複的南靜等四郡,嚴苛法令之下,也足以湊足糧草!
可是……為什麼?
他的問題沒有人回答,雲徹在來到熊赫跟前時,後者的確已經蘇醒,但氣血極其微弱,且雲徹仔細探查下,發現那“禁術”之後。或許是氣血太過狂暴,導致全身經脈混亂、爆裂,更有的地方氣血擁堵,似乎還有狂亂的可能,哪怕是雲徹也沒辦法去恢複!
這種情形,跟雲徹曾查到的“楚國貴族熊氏”的禁忌一模一樣。
雖然能短暫的大幅增加戰力,但以血為引,但卻是以消耗自己壽命和潛力為代價!使用的時間越長,後遺症也就越大。
現在的熊赫,說是手無縛雞之力都是在誇獎……
“雲帥……雲帥……”就在這時,熊赫奮力掙紮。雲徹連忙上前,卻見後者伸出手掌,雲徹疑惑,但還是伸出手。下一刻,一道血色的簡易紋路便出現在手心。
雲徹驚詫,此紋路雖然看起來簡易,但細心觀察,卻隻覺得繁複奧妙。他正想細心探究,卻見這紋路突兀消失。
雲徹疑惑,卻見熊赫卻搖了搖頭,“雲帥若……若有可能去楚國,會……會有用!”
雲徹蹙眉,說實話,在軍中十一年,他見過太多的生死離彆。此刻雖不忍,但也沒有太多情緒,或者說他早已經漠然。更不要說在帝京這個朝不保夕的地方。
“你自己回!還死不了。”
“嗬……”熊赫想笑,但卻因為太過疼痛齜牙道:“帝京打下了,但…但守不住的,隻有將軍……隻有雲徹你才能走!吾等…吾等就在這裡,我……我和爹娘一起。”
雲徹起身,背過身去,似有歎息傳出,但很快就化作堅定。“本帥從不騙人!能守就是能守!好好養傷!”
說完,他徑直離開,正巧對上跟著他,也同樣顯得情緒激蕩的嚴少文。後者並未多言,隻是一路跟著雲徹繼續前行,這一次,他看到了帝京城內很多的景象。
看到了餓的難忍,不吃戰馬肉,卻隻是喝著已經熬得清湯寡水的湯……
看到了雲徹路過時,一個個脊梁剛直,屹立在這烏雲密布、狂風暴雨下的將士。
更看到了帝京城內的百姓,有老嫗拄著拐,瘦的空洞而死寂的雙眼,看著這座進入帝京,說著和他們相同口音,秋毫無犯的一眾士卒。
有孩童趴在門檻上,似乎發現了生長在土地表麵的一層層青苔,他用力的刮,然後連帶著土,一同吃進肚裡。
他看到了荒蕪的乾枯草木,看到了荒廢的破碎宅院,看到了不屬於曾經繁華帝京的一幕一幕……
“將軍!”
終於,嚴少文再也忍不住了,四十多歲的他,雙眼猩紅,態度堅定,但聲音卻淒然的響徹而起!
“請將軍給我一匹快馬,要最快的馬!”
“二十日……不!十日!將軍曾經在軍中定下十日攻下帝京的十日!”
“十日時間,我趙國禦史嚴少文,定會帶著糧草前來!”
“為的不是讓將軍回京,為的不是讓將軍向陛下認錯,更不是讓將軍將帝京交給趙國……”
此時此刻,嚴少文的聲音,字字泣血,更顯鏗鏘有力!
“為的是守城!”
“為的是讓他們……他們……”嚴少文指著那些士卒,帝京的百姓,還有整座如同廢墟似的帝京!
“為的是讓昔日的帝京……重現!”
雲徹前行的腳步一頓,漫天的烏雲之下,雨幕順著他的身軀朝著兩側劃過,似乎連天雨也在為他讓路……
然而他沒有欣喜,也沒有期望。隻是微微轉頭,露出一雙疲憊而又漠然的視線。
嗓音清冽,“你會失望的!”
“十日之內,若不是糧草!”嚴少文抬頭,望著這個最為年輕的趙國將軍,是幾百上千年,趙國可能從未出現,以後也不會出現的青年俊傑!
隻有堅決……
“便是嚴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