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寫故事就像投籃,不斷投進,也不斷打鐵,然後繼續,持續不斷,直到退場。”———作者
黨磊有時想,如果自己的生活隻是一場夢該多好。
夢醒了,回到現實的他發現,自己其實是個正常人。
從黨磊的姓就能看出,他是一個孤兒,在福利院長大。
黨磊從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媽媽,據福利院照顧他的蔣阿姨說,她是在1989年冬日的一個早晨,在福利院的大門口發現他的。
當時他乖乖地睡在一個鋪了棉絮的竹籃裡,小臉凍得通紅,蔣阿姨將他抱起時他才哇地哭了出來。
在棉絮中夾著一張紙條,是孩子母親的留言,托好心人將孩子撫養長大,署名是“蕊”。
蔣阿姨感慨這做母親的鐵石心腸,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便給這孩子起名叫“磊”。
開始福利院的人不太明白,這麼一個可愛的男孩,為什麼會被父母拋棄。後來他們才發現,黨磊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
按照當時的醫療技術,以及福利院的經費,沒法給他手術根治。醫生說他很可能活不過20歲。
福利院多的是這類先天殘疾,有缺陷的孩子,黨磊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小黨磊開始對此一無所知,他無憂無慮地和福利院的小夥伴們一起長大。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身邊有些小夥伴一個接一個的不見了,年幼的他害怕的以為孩子們都會被阿姨吃掉,以至於有段時間他看到阿姨就躲。
後來他才知道,這些身體健康的小夥伴是被人領養了,他們有爸爸媽媽,有一個家了。
而像黨磊這樣有嚴重先天疾病的孩子,是沒有人會領養的。
除了有先天性心臟病,黨磊和普通的孩子無異,他正常的上學,各門文化功課都很優秀,隻是不能上體育課,不能參加劇烈的體育活動。
每當彆的孩子在操場上飛奔玩耍時,黨磊隻能坐在教室裡眼巴巴看著。
有一次他沒忍住和班上男生追逐打鬨,沒一會兒就心跳混亂喘不過氣,嚇得老師將他送進醫院。
醫生告訴他:“你以後可不能再做劇烈的運動了,那樣你會有生命危險。”
小黨磊問:“那我能打籃球嗎?”
醫生笑道:“當然不能,籃球也是劇烈運動。”
小黨磊低下頭,他當然知道籃球是劇烈運動,隻是不死心又問了醫生一嘴。
仿佛是命運的玩笑,注定和運動無緣的他,偏偏遇上了籃球。
那是1997年的夏天,電視台開始播放一個紅頭小子的籃球動畫片,在那台愛心人士捐贈的21寸彩電前,黨磊被這部《灌籃高手》深深吸引,消磨了一整個暑假。
福利院原本雪白的院牆上,被他用花皮球砸出一片黢黑的斑塊。
1998年,中央二套直播公牛和爵士隊的總決賽,周圍小區的孩子們在城中公園裡,用小浣熊乾脆麵的水滸卡下注誰會拿到總冠軍。
在絕大部分人下注喬丹的情況下,不走尋常路的黨磊賭上整個福利院的水滸卡(誌願者贈送的乾脆麵),認為卡爾-馬龍和斯托克頓的爵士會贏球。
隨著喬丹的最後一投,福利院的所有水滸卡被其他人分了個精光,黨磊用一個暑假的時間,以各種辦法又給贏了回來,還多贏了好多還給院裡的小朋友。
2001年,王治郅穿上了達拉斯小牛隊的16號球衣,成為登陸nb的亞洲第一人。
中央電視台開始每周定期轉播nb常規賽,尤其是達拉斯小牛隊的比賽。
那年黨磊小學畢業,到離福利院十公裡的縣中上學,開始了寄宿生活。離開了福利院的阿姨和夥伴,麵對學業繁重的中學生活,他需要一個精神寄托。
2002年,姚明以狀元秀的身份加盟休斯頓火箭,將nb在中國的熱潮帶到了最高峰,大部分喜愛籃球的年輕人都成為了火箭和姚明的球迷。
黨磊也不例外。
隻要時間和條件允許,nb的比賽,尤其是火箭隊和姚明的比賽,黨磊從來都是一場不落。
中午放學,央視有比賽轉播,黨磊會和一群同學去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蹭電視,順便買一袋五毛錢的咪咪蝦條作為小店老板的轉播費。
《體壇周報》、《籃球先鋒報》、《扣籃》等籃球報刊雜誌,成為了枯燥課業之外拿來放鬆的最好讀物。
那時候,每個同學的零花錢都不多,除了吃飯根本沒有剩下的錢買雜誌,所以每次報刊亭有了新貨,黨磊會召集大夥湊錢買一本,全班男生傳閱。
他第一個買,但總是最後一個看,傳到手上時,新買的雜誌報刊已經舊的像從狗洞拖出來一樣,可這並不妨礙他看的津津有味。
大洋對麵遙遠而熱血澎湃的籃球世界,成為了少年們在單調、迷茫的青春期釋放精力、揮灑想象力的彼岸舞台。
身穿11號球衣的中國小巨人承載了許多美好而又不切實際的幻想,在二次元紙片人、韓國美少女、日本諸多老師還沒有占領少年們的腦垂體時,這個2米26的男人牽動了大部分年輕人的心弦。
黨磊也為姚明在美國的成就深感振奮,並一度傻乎乎的相信中國媒體口中吹噓的“明王朝”總有一天能夠到來。
對姚明和火箭隊的期盼,伴隨著黨磊度過了三年高中,火箭和姚明卻接連被小牛、爵士首輪淘汰,總冠軍隻是一個遙遠的夢,和學生們的清華、北大夢一樣遙遠。
2008年,火箭隊常規賽22連勝,姚明卻因傷報銷。
而在奧運賽場上,姚明率領中國男籃在家門口打出了曆史最佳表現。
黨磊這一年高考,超常發揮,考上了985,離開小縣城去了省城。
2009年,火箭終於闖過首輪打入半決賽對陣湖人,在先勝一場的情況下,姚明再度因傷報銷。
大好局麵毀於一旦,給中國球迷留下無儘遺憾。
這一年黨磊剛好20歲,心臟問題開始頻繁侵擾他,身體時常感到虛弱,胸悶、氣喘、心跳加速。
2010年,姚明賽季報銷。
黨磊以頑強的意誌力克服健康問題,高績點拿到所有學分,拿到獎學金和助學津貼,刨除生活費,給福利院的孩子買三十箱牛奶、兩箱書、一大盒玩具。
蔣阿姨打電話來讓他多給自己攢點錢為了以後的生活,黨磊嘴上答應,掛掉電話又下單買了三個籃球和一個簡易籃筐寄了回去。
他希望愛打籃球的孩子能有真正的籃球可以玩。
2011年,姚明登場打了五場比賽再沒有出現,他的身體已經不支持他從事籃球運動。
6月,小牛擊敗熱火奪冠,隻是16號的王治郅早已離開了達拉斯。
7月20日,姚明宣布退役,永遠離開籃球賽場。
彈窗彈出這則新聞時,黨磊隻覺得胸口有些悶,他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發了會兒呆。
此刻他正在玩去年10月發售的籃球遊戲2k11,無法登場打球的他隻能通過遊戲來宣泄對籃球的熱情。
在p模式中他捏了一個自己心儀的球員,用他很喜歡的電影《阿甘正傳》中的主角gup的名字命名——他很羨慕阿甘可以一直奔跑。
gup身高6尺10寸(2米08),是一個兼具了力量與靈活的運動型內線。
他麵目方正英挺,身材健壯,手臂頎長,腿部健碩有力,一看就是打籃球的好料子。
在能力值設定上,擁有初始10000點sp值的黨磊,將有限的點數集中分配在投籃、力量和蓋帽上。
通過訓練、比賽不斷掙得sp值,gup的能力值在黨磊的分配下水漲船高,順利成長為球星、巨星、超級巨星。
經過精心的培育,此時的gup已經是個攻守兼備,投籃精準,力量驚人,同時具備內外線雙重能力的完美中鋒,正帶領球隊朝著王朝進發。
姚明退役的消息將黨磊從虛幻的遊戲中拉了出來,一場關於籃球的夢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那些曾經托著他精神世界的美妙泡泡,在這一刻被戳破,才31歲,還在中鋒巔峰年紀的姚明就此離開了籃球舞台。
姚麥組合、總冠軍、明王朝,不過是一場球迷用熱情編織的美好幻想,像盛夏酷烈的暑氣在一場大雨後消散得一乾二淨。
黨磊退出遊戲,合上了筆記本,決定出門去透一透氣,胸悶的太厲害了。
現在是暑假,黨磊沒有回福利院而是留在學校做家教掙點生活費,校園裡空蕩蕩的,隻有道路兩旁枝葉茂盛的梧桐樹在晚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響。
出了宿舍走上幾步就到了籃球場附近,往日每次經過這裡時不論白天晚上都有很多學生在打球,砰砰砰的聲音不絕於耳,很是熱鬨。
今晚這裡卻靜悄悄的,五片籃球場十個球框竟沒有人在打球,真是令人意外。
暑假雖然學生都回家了,但也有不少和黨磊一樣留校的人,還有外校的社會人士都會到學校來打球,這裡一直到晚上十點熄燈,都會有很多人。
今天是怎麼了?現在還不到八點,一個人都沒有。
黨磊望著無人的球場,看到在二號球場南側籃筐的下麵,擺放著一個棕色的籃球。
它放在籃筐正下方半圓形的合理衝撞區內,正正好,不偏不倚,似乎是人有意放在那個位置的。
黨磊四下張望了一下,附近沒有人,他內心突然湧起一股衝動,那個籃球好像正在召喚著他,呼喚他過去將它拿起來。
因為身體原因,黨磊沒辦法上場打球,小時候他會偶爾拿著球獨自找個沒人的球場,在籃筐下玩投籃的遊戲。
籃球一個區彆於其他球類運動的獨特之處在於,你不用參與團隊,一個人也能享受這項運動的樂趣,你可以花幾個小時在籃筐下運球、投籃、撿球,再投籃,直到天黑看不清籃筐的樣子。
不過學校的球場總是被人占據著,幾乎沒有空出來的時候,黨磊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身體上的缺陷,對體育活動他總是敬而遠之。
此刻球場難得空著,籃筐下還有一個球,他握了握拳頭穿過鐵絲圍欄來到二號球場,球場的燈光照得場地雪亮,他仿佛從黑暗的觀眾席跨上了閃亮的舞台,周圍黑漆漆的夜色中藏著許多球迷的眼睛。
站在籃筐的正下方,抬頭仰望,黨磊感覺籃圈很低、很大,似乎一伸手就能夠到。
撿起球,棕色的籃球皮麵上印著黑色的“lson”字樣,是一款相對少見的威爾遜籃球。
nb的官方用球是斯伯丁,運動器材店賣的大部分都是斯伯丁或者斯伯丁的仿品,威爾遜這款1984年之前的nb官方用球在國內聲名不顯,用的人不多。
掂了掂手裡的球,有些沉,退後兩步,將球投向了籃筐,黨磊的投籃姿勢很標準,這是一次又一次空手練習的成果,而球也空心入筐,穿過籃網時發出了清爽的“唰”聲。
“呼~”
黨磊舒了口氣,感覺胸口的沉悶好了許多,進球的感覺真棒。
撿起球,運了兩下,再退後幾步,距離稍遠一些再度出手,球打在籃板上反彈入筐。
今晚他的手感很不錯,他是有籃球天分的,投籃手型柔和完美,身體發力協調一致。
他慢慢加快了速度,離籃筐的距離也越來越遠,直到三分線外,他依舊可以命中。
以他的天分,雖然打不了職業,但如果勤學苦練在小區球場做個民間高手還是可以的。
但生活和他開了太多玩笑,給了他生命卻又奪走他的健康,他以樂觀豁達的心態麵對一切,也努力去戰勝一切,可他心裡清楚,這具身體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是有感覺的。
就在他投出一個超遠三分球,打鐵不中,想要去撿球的時候,呼吸突然困難起來。
胸口傳來了劇烈的疼痛,好像有一隻手在擰他的心臟,胸悶越來越強烈,感覺怎麼吸氣都不夠。
手腳開始麻痹,周圍的一切他的眼中模糊起來,雪亮的燈光也一下熄滅。
最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漆黑的天空,天上掛著月亮——有兩個。
“我…我要是在做夢…該…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