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林芳跟人調了一節課,到底是回來做飯了。
一碗紅燒肉、一盤大鯉魚、一盤油炸花生、一盤牛肉,又買了一瓶酒,楊勝利喝了二兩酒,然後抱著茶壺,美美地跑到石榴樹下的躺椅上一歪,呼嚕就扯起來了。
楊一木拿起毛巾本來準備去水池邊撈把臉,可看看昨天還是洗得白白毛巾,這時變成了黑毛巾,就有點頭疼了。
更頭疼的是下麵怎麼安排這老頭。
這裡是待不得的,哪天不注意再往市裡瞎溜達,弄不好被當作盲流送回老家去,甚至下意識地認為,這可能也是一個辦法,至少能讓老頭回家,雖然有點心狠了。
當然憑著他的關係,他也能幫著這老頭留下來,比如讓他在校辦廠裡看個大門,做個倉庫保管員,再不濟讓他晃膀子也沒啥問題,可是他沒那麼多精力去顧看,因為這裡麵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
雖然有點誇張,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還是送走好,省得夜長夢多。
可他說話,這小老頭能聽嗎?
彆看現在說話還能聽聽,大抵是因為初來乍到,又有林芳這個未來媳婦在旁邊好吃好喝地待著,這老頭覺著依著兒子兒媳,還能耐著性子聽著。
但這性子有保質期的,用不了多久,這小老頭的新鮮勁一過,就不一定這麼實在了。
楊一木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眼下要心的事情太多。
這階段,劉茂才那老小子上步棋走得太絕了,明裡暗地給老賈那幫二道販子放水,一級代理價上又咬死不鬆口,明擺著有搭台另找戲班的意思,畢竟雞蛋全放一個籃子裡風險太大。
楊一木雖然也有理解,但如果繼續還從劉茂才這裡拿貨,刨去進貨成本、散貨開支各項開支,就不象前麵那麼賺得狠了。
這陣子他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讓方強去南邊另找路子建個倉庫,先把進貨成本打下來。實在不濟,就自己在廣東建廠做加工,國家三來一補政策一九七九年就已經在廣東批準試點了,如果自己建廠不光能賺到加工費,供貨也不會象現在這樣受製於人。
玻璃廠這邊,雖說打開了滬市市場,本地也有起色,省城貨也鋪下去了,目前看銷售還算順利,但這玩意兒不是日常低耗品,畢竟一二十塊錢的東西,無論學校實驗室還是企業實驗室,這時候都是要算作固定資產的,管理精細得很,所以到了一定的時候,肯定會遇到瓶頸,畢竟市場總有飽和的一天。
依楊一木想法,眼下著急的是要儘快在京津、中部、南方教育資源大省建立銷售處,把貨鋪下去。
最麻煩的就是人事架構還沒完全成形,沒有相應的管理人才,一旦上了規模,目前廠子裡現有的這幫人肯定是不夠的。
下午放學回來,也才四點鐘,楊一木見楊勝利睡了,也沒去打擾他,什麼時候醒了,什麼時候去吃飯。
自己拿個本子,坐在堂屋裡寫方案。
楊勝利終於醒了,晃悠著走進堂屋。
楊一木問他,“餓不?”
楊勝利瞅了眼牆上的掛鐘,道,“哎呦,五點了?趕緊走,吃飯是正經。”
說著,回屋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穿上楊一木昨晚才給的那雙新皮鞋,又沾水將頭發也梳了。
楊一木要不是為了楊勝利,才不會這麼早就去吃早晚飯的,把桌子的本子、稿紙收拾好,就要帶著楊勝利出去吃飯。
見楊一木把摩托車推出來,楊勝利眼睛都亮了,“兒子,這是你的?我咋就沒看見呢。”
“你上來吧,我擱在西角棚子裡的,你當然沒注意了。”楊一木為了去省城方便,讓方強給自己也買了一輛雅馬哈dx100二衝程摩托車。
楊勝利想想也對,到處轉悠那會注意力都被那隻蘆花雞吸引了,正研究怎麼吃呢,哪裡能注意到摩托車。
他見楊一木插上了鑰匙,才徹底相信這車是兒子的,不對,是自己家的。
“你先騎一段,我跳上去。”楊勝利一邊打量著摩托車,一邊說道。
“這不是自行車,摩托車快,你彆坐不下,再掉下來。”楊一木道。
楊勝利聽了楊一木的,斜著身子坐了上去。
楊一木道,“你斜著坐,容易顛掉下來,我也就沒位置了,你叉開腿坐上去就是了。”
周嬸和幾個老太太坐在門口談閒,有說有笑,還不經意地對著楊勝利父子看了一眼。
楊勝利以為是笑話他的,對楊一木有點著惱了,認為跌了他的相,忍不住脾氣,可罵人也不敢大聲,“大炮子子,哪來的這麼多廢話,能騎得動不就行了嘛!”
“那你坐穩了,把我扶著。”楊一木也是無奈,這小老頭屬狗子的,說翻臉就翻臉,真跟他論理,說不定他有炸毛,隻得自己往前挪了點,踹響油門,竄出去了。
楊勝利差點沒被慣性甩了下去,隻得緊緊地把楊一木給摟著。
“你扯著我衣服乾嘛,彆抱著我,我打不住車把。”楊一木被他這樣僵硬的抱著,說不出地不自在。
楊勝利才訕訕地鬆開手,扯著楊一木衣襟。
到了大武城巷,楊一木去把摩托車停好,領著楊勝利正往裡走。
楊勝利猶如進了大觀園一樣,突然停住,緊張地問楊一木,“兒子,這麼大的飯店,帶我進去不好吧,人家莫說我是盲流、小偷就麻煩了。”
從來不講道理的楊勝利開始有了顧忌,甚至有那麼一點點為兒子顧忌的想法了,楊一木說不清是心痛還是高興,居然破天荒地摟著楊勝利的脖子道,“走吧,兒子今天帶你開開葷。”
“你個熊孩子,不能蒙我吧?”楊勝利驚疑不定,尤其瞄見裡麵貌似有幾個乾部模樣的人,更加不敢進去了。
“行吧,那你先在門口等一下,我進去跟人說一下。”楊一木無奈道。
此時正到了晚飯時間,大堂裡坐了不少人,有些桌已經三三兩兩地舉起了杯子,喝得臉紅耳臊,喧鬨聲不止。
楊勝利這小老頭也算是見過些世麵的,但從來沒有來過這麼大的飯店,記憶裡就是鞍山的國營大食堂也沒有這種氣派的。
自去年下半年起,他連續從家裡拿了兩回錢,在外浪蕩了大半年,平時想改善夥食,也隻敢在路邊攤,最多是去有二三張桌子的私人小館子解解饞。
至於國營食堂、大飯館,他不敢,不光沒糧票還是個地道盲流。
他站在外麵,局促不安地瞄著進進出出的人群,又不自覺地在想在這裡吃上一頓飯大概要花多少錢,扒著指頭算了半響,最後也沒算出一二三四來。
後來一想反正兒子請客,又不用他花錢,自然也就心安了。
他可憐巴巴地站在店外,望著富麗氣派的大堂,透過明亮的燈光,眼巴巴地見兒子進去,然後又看見一個老頭過來和兒子說話。
他壯個膽子想進去,可沒走兩步就又停住了,因為他看見老頭場麵衣著,又看了看自己衣服,頓時又有點泄氣了。
老頭正是老張,頭發向後梳得一溜順滑,上身穿著灰色滌卡的立領中山裝,下身穿著黑色西褲,鞋上穿著布鞋,左手套著串珠,容光煥發,有從廚子向文化人發展的傾向。
一會兒,楊勝利見楊一木衝他招手,疑疑惑惑地還沒走進大堂,老張就已經快步走了過來,一上來就握住他的手,道,“楊老弟,歡迎,熱烈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