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離鄉裡三四裡地，楊一木把裝香煙、營養品的兩個大包掛在車頭，後架上綁著一箱老洋湖，一路坑窪顛簸，就這麼一截子路竟然騎了一個多小時。
到了林家，整個人就像一條被抽了筋的老王八，兩條腿酸酸的，向前邁一步都費勁。剛把自行車擺好，迎麵就碰到了葉向南，笑著道，“妹子，叫東哥出來幫我搬下東西。”
葉向南笑得燦爛起來，蹦跳著跑過來，“東哥去接對象去了，姐夫你感冒好些了嗎，我幫你搬。”
楊一木一摸腦門子上的汗，連忙擺手，“妹子，還是我來吧。”
葉向南斜著脖子，陡然垮著臉惱了，“你彆礙著我，說幫你搬就幫你搬。”
楊一木也沒堅持，大不了友情後補，一手提煙，一手提著大包，跟在後頭走。
周秀梅一瞅是他來了，甭提多歡喜，接過包道，“哎呀，來就來了，還帶這麼多東西乾嘛？”
林芳正乒乒乓乓地幫著廚子剁餃子，聽到了動靜，從灶屋探出頭對葉向南道，“妹，給你姐夫泡杯茶，我手裡全是油。”
進了堂屋，楊一木從葉向南手裡接過杯子正要喝，卻發現小姑娘眼神兒往他亂瞟，就笑著問：“向南，你想說啥？”
葉向南一下子來了精神，“姐夫，聽說你們學校辦了校辦廠，還是你管事兒，那你廠裡也招女工不？”
楊一木愣了下，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下周秀梅，又道：“招啊，年後準備上包裝車間，女工乾這個倒合適。咋了，你不是上高二的嗎，不考大學，想去上班？”
葉向南搖搖頭，“不是我，是班裡一個要好的同學。她過完年不想上了，我就想著，姐夫你廠裡要是招人的話，能把她招進去不？”
楊一木還沒說什麼，周秀梅老太太先就不高興了，“你小孩子家的，知道個啥，還惦記著給同學找工作……你東哥、姨父，還有家裡幾個親戚還都找不到活兒、進不去廠子，啥時候輪到你同學。等你媽知道了，你看她熊你不？”
周秀梅說話雖不注意下限，但也說得不是沒有道理。
葉向南被這樣一說，臉通紅，似乎覺得丟了人。
楊一木眼見她有些尷尬，就笑著拿話岔開，“向南給同學幫忙，這是好事兒。不過我不太清楚現在招人規矩是啥，因為你同學肯定不瞞十八歲。我回頭問問，再給你信兒，行不？”
“行。謝謝姐夫。”葉向南聞言很高興，然後就趕緊借故跑開了。
“你歇會兒吧，我去忙飯。”周秀梅走幾步，想想又回頭交代楊一木，“你可彆管她，這妮子人小鬼大，管得倒寬……她同學就是附近莊上的，人家媽可怨她了，說什麼跟好人學好人，跟王八學咬人，帶壞了她家閨女。還聽說上月兩個男孩子給她寫情書，有一個小混混，為她還打了架，鬨得風波不小。”
楊一木倒是沒想到，還意外聽到了這麼個八卦。
前麵沒仔細看，剛才認真打量了下，這小丫頭雖說隻有十六七歲，可也是一副長開的模樣，和林芳有六七分相，可能是表姐妹的緣故。
但又有不一樣，林芳是美中帶柔，葉向南是美中帶媚，就這長相，吸引一些男孩子倒也正常。
到了十一點，楊一木早飯沒吃，肚子餓癟了，到灶屋看飯好了沒有。
林芳道，“再等會，都這個點了，一會兒親戚也該到了。”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說話聲，呼啦走進來好幾個人。
帶頭是一個敦實個子並不高的青年人，穿著白襯衫、西褲和皮鞋，手裡還牽著一個小女孩，楊一木看著怎麼感覺那麼眼熟呢，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後麵的有大有小，有三四個人。
一個個子高挑、衣著貴氣的中年女人，進門就開口道，“哎呀，我姐這房子還是這樣啊，這都多少年了。”
楊一木一聽明了，這估計就是林芳的二姨周玉敏了。
這時，林芳從灶屋走了出來，瞅了眼，就回頭喊了一聲，“媽，二姨她們來了。”
周玉敏瞅了下，表情誇張地說道，“哎呦，小芳還是這麼漂亮，有兩年沒見了。這位是你對象小楊吧，也在學校教書？老家是富平的？”
楊一木以前雖沒見過周玉敏，可聽聞不少，這是一個霸氣的女人，於是嗬嗬一笑，淡淡道，“難得二姨好眼力。”
周玉敏點點頭，老神在在地笑著道：“不錯啊，你好好乾，以後肯定還能升的。”
周秀梅端著一隻整鵝從灶屋出來，香噴噴的，離老遠都能聞到，不冷不熱地說，“她二姨來了，都進屋坐吧。”
“姐，不用這麼麻煩，都自家人隨便吃點就行了。”周玉敏說著，又招呼著來的親戚，一起進了屋。
進了堂屋，林芳忙著給親戚搬座倒茶，周笑嘻嘻地看著周秀梅道，“姐，我和你說啊，你侄女婿現在當副廠長了，他也是因為大學生學曆才破格提拔的，這要是正常人啊，還得再努力個十年。”
說著，又從包裡拿出一張報紙，指著上麵的一張照片說道：“姐，你看，他都上報紙啦。”
楊一木用餘光瞥了一眼，看著這張麵孔現在才想起，前麵在報紙上看過一個人物專訪，名字好象叫沈英華。
周秀梅老太太嗬嗬笑道：“你們家英華很能乾，我們家一木也不賴，工作才一年，不光破格當了副校長，現在也是廠長了，你家英華可能還得奮鬥幾年才趕得上啊。”
“什麼，副校長？廠長？小芳，是真的嗎，不可能吧？”周玉敏失聲道。
周秀梅可是得意極了，一直弊著大招呢，她麻溜進屋，從櫃子裡拿出一張報紙道，“呶，你看嘛，我們家一木夏天就上報紙了。”
周玉敏手指微微發顫，眯起眼睛，仔細端詳著區報，突然啞了火，“這”
旁邊的沈英華湊過來看，敦實的臉上立即閃過一絲不自然。
“好了好了，人都來了，開席吧，菜都要涼了。”林道成知道這姐妹倆鬥了一輩子，趕緊熱情地招呼大家入座。
周秀梅老太太特意拉著楊一木坐在自己身邊。
席間，周玉敏不時偷瞄楊一木，終於忍不住問道：“一木啊，你當廠長的事，怎麼都沒聽小芳提起過？”
楊一木笑道：“二姨，就是個小廠子，剛起步，不值當特意說。”
“哎喲，你這孩子，跟你二姨還謙虛啥？”周秀梅說道，“她姨，你甭聽他說什麼校辦廠，這可是跟一家香港大公司合作的，人家這是衝著他的麵子才來的，鄉裡書記也到場的，還能有假。”
沈英華聞言，夾菜的手頓了頓，對楊一木：“我倒是聽說過，是做玻璃儀器的吧？”
“是的。”楊一木點點頭，“現階段主要做教學玻璃儀器。”
飯桌上突然安靜了一瞬。
周玉敏臉色變了變，強笑道：“英華他們廠也是做玻璃儀器的，說不定以後還能合作呢。”
沈英華勉強笑了笑，端起酒杯：“來，小楊，咱們喝一個。年輕人有出息是好事。”
周秀梅看著周玉敏吃癟的樣子，心裡樂開了花，一下午都合不攏嘴。
晚上，老太太對林道成說，“老頭子，你還看她下午那個表情嗎？快笑死我了。和我比女婿，她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