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不會想到,那一天,那個睡到日上三竿,再美滋滋大吃一頓的周末,是她最後一個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可以稱得上美好的周末。
那天,沈墨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她想吃什麼後,她隨口說了句火鍋。
沈墨居然立即就讓人去準備,還配了滿滿一桌的火鍋食材,吃得她小肚子都撐起來,最後還剩了一大堆沒吃。
她美滋滋地摸著吃飽了的肚子感歎,真是一個難得不錯的周末。
而此時此刻,她終於深刻地明白,什麼叫“斷頭飯”了。
那天之後,每一天的日子,水深火熱得猶如在地獄裡被魔鬼折磨,被獄火炙烤。
甚至在過去了許久,隻要一回憶起這一個月的任何一天,她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時的崩潰和絕望,曆曆在目。
一開始,她隻當是演戲需要,也把自己當做一位合格的演員一樣去融入角色,去配合,畢竟答應了沈墨,她還是言而有信的。
可是她天真了,太想當然了。
那可是沈墨啊。
雲城內眾所周知的心狠手辣。
為了讓她成為一個合格得毫無破綻,任何人——哪怕是她最親近的人——都看不出一絲一毫端倪的替身,沈墨簡直是不要命地在訓練改造她——哦,不要的是她的命。
打扮、穿衣風格、儀態、說話神態、社交禮儀、習慣喜好、一顰一笑,每一個組成一個完整的人的元素,由內到外,原本屬於她自己的,都被沈墨一樣樣狠狠打碎,再重塑過。
像是就著她這個一模一樣的殼子,又造了一個他的愛人出來,仿佛在完成另一種意義上的複生。
那段時間,蘇晴幾乎沒一天是睡好的。
一大早就要被弄醒,大腦被迫開機,開始從四麵八方接收關於這個世界的她的一切消息,不給時間消化,又被逼著開始各種訓練。
有的時候沈墨會親自監督,不合格就逼著她一遍遍重複,直到他滿意為止。
甚至在她有一瞬間的鬆懈,不小心暴露了原本的本性後,都會被狠狠懲罰,要麼不準吃,要麼不準睡,把蘇晴整個人折磨得快瘋了。
她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早就瘋掉了,才會幻想出平行世界這種玄乎的東西,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
她肉眼可見地變得憔悴頹廢,體重也掉了不少,可身材體重一旦不合格,又被逼著大吃大喝來回到“蘇晴”該有的樣子。
她也想過乾脆撂擔子不乾了,可除了繼續配合,她已經彆無他法了。
她真的不想死。
她想走出這裡,找到逃出這裡的辦法,回到屬於她的世界——逃離的第一步,就是得走出這棟彆墅。
而她目前唯一能離開這棟囚牢般的彆墅的辦法,就是扮演好“蘇晴”這個角色,才有機會真正走出去,出現在眾人視線下,繼而為自己謀劃接下來的活路。
無數次崩潰,又無數次把自己拚湊起來,咬著牙堅持下去。
她沒有瘋得直接提刀把沈墨一刀給殺了,已經屬實不易了。
精神最差的時候,情緒也變得難以控製,決了堤般傾瀉而出。
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力氣,她毫無征兆地撲向永遠一副高高在上又優哉遊哉模樣坐在沙發上的沈墨,兩手揪住他的衣領,瞪著他的雙眼布滿細紅的血絲,猶如一隻被困的小獸在做最後的反抗和鬥爭:“你放過我吧沈墨,放過我吧……”
不費吹灰之力,沈墨輕而易舉就將她掀翻,摁在沙發上。
一隻大手同時掐上她的脖子,逐漸用力收緊。
沈墨其實很久沒有對蘇晴這般下手了,隻要她聽話,他還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尤其在選擇了要利用她這顆棋子後。
肺裡的氧氣逐漸減少,脖子上的禁錮越來越明顯,蘇晴開始感到呼吸不太順暢,看著沈墨的那雙眼也從原本的怒目圓瞪到迷離模糊,難以聚焦。
那一瞬間,蘇晴內心居然一閃而過一個有些可怕得極端的想法——
就這樣把她掐死吧,也挺好的。就這樣死去吧,反正她這一輩子都過得稀裡糊塗的,最後落得一個稀裡糊塗死在另一個莫名其妙的世界的結局也很合適,不是嗎?
死了就結束了。
結束了……
一滴透明的液體自眼角無聲滑落。
可蘇晴其實並不想哭,也沒覺得自己是因難過在哭,更像是窒息而流下的生理性淚水。
那滴眼淚劃過她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頰,沿著瘦削的下頜滴落在沈墨的手上。
那一刻,沈墨覺得那片肌膚傳來一陣灼燒的疼痛,像被腐蝕性極強的硫酸給活生生在手背上侵蝕出一個深可見白骨、血肉模糊的坑洞。
手指下意識一鬆。
沈墨有些恍惚起來。
蘇晴精神不好,沈墨其實也不遑多讓。
表麵的沉著冷靜隻是他慣有的保護色。
每次監督她的同時,他的內心也不好受,備受折磨,實在是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麵對她。
他總會忍不住去想,如果小晴還活著會是什麼樣,憑什麼她這個冒牌貨可以活得好好的,小晴卻要遭受這種無妄之災。
可看著她一天比一天變得越來越像他的小晴,有時候也又會有短暫的混亂,好像她就是小晴,從未離開過他,讓他無法控製地把她當作小晴。
但他又明知這樣是不對的,是對不起小晴的。
怎麼能用彆人來替代小晴呢,她知道了該生他的氣吧?
所以當看見她露出這種空白迷茫得無助的表情時,幾個月前的記憶驟然襲來。
那時候的小晴也總是這樣,坐在畫板前,卻什麼也不做,隻是出神地盯著空白的畫紙。
明明她就在他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沈墨卻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隨時會變化成一縷縹緲的煙霧,消失不見。
他不知道那時的她在想什麼,可後來他也再沒機會知道了。
無數次午夜夢回過那些畫麵,溫馨的和血腥的相互交替,沒有順序和規律地出現。
在驚醒後,他坐在床上大口喘氣,下意識往身邊一伸手卻是空無一人,便忍不住開始責怪自己。
是他害死了小晴。
有罪的是他,該死的也是他,可被殘忍地奪走性命的卻是她。
眼淚還在無聲掉落。
沈墨的心臟顫動不止。
他快分不清她是誰了。
方才掐著她的手有多沉穩,此刻就有多顫抖。
沈墨抬起手,手指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頰,揩去她臉上的濕潤,但怎麼也無法徹底擦乾。
蘇晴眼神空洞,靈魂像是脫離了軀體,壓根沒發現沈墨堪稱詭異的舉動。
直到他低沉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響起。
“再忍一忍吧,很快就過去了。”
沈墨輕聲呢喃。
“小晴……”